黑巖小說

第6頁（第1頁）

成步堂不確定自己能不能面對眼前的景象。

房間里充斥著數(shù)不清的管線、各式各樣的醫(yī)療儀器以及這些儀器制造的噪音。他簡直有些應接不暇，一口氣就這樣哽在胸口。

“成步堂先生，我明白這對你來說可能很難……”

“我沒事。”他猛地一吸氣，把西裝外套的袖子壓在右眼上?！八植皇窃谕Ｊ坷浔氖迳稀Ｎ铱梢詰兜昧诉@個……只是……”他吸了吸鼻子，“我……我只是……”

“只是很震驚。”醫(yī)生轉(zhuǎn)向他的病人并點點頭，“他太年輕了。我相信他是我病房里患這種疾病的最年輕的病人。鑒于此，他的情況肯定有所不同。過去的創(chuàng)傷是造成他腦溢血的直接原因，這絕非因年齡、慢性疾病、高血壓等原因自然發(fā)生的。不過也可能是他自己的一些生活習慣造成的，比如藥物濫用。”

“我從沒聽說過。他可是個徹頭徹尾的死正經(jīng)，我不覺得他這樣的人會吸毒。他唯一大量消耗的藥物應該是他當做喝水一樣喝掉的頂級紅茶里的咖啡因。”成步堂露出一個苦笑，隨即被眼前的場景逼迫得收回了笑容?！澳阌X得……”

“什么？”

“你覺得……”成步堂再次猶豫了一下，然后毅然開口，“……他還會是同一個人嗎？”

“我沒理由相信他不會。出血點遠離大腦中與性格、語言、視覺或者其他類似功能相關(guān)的任何部分。它對人格的損傷非常小。”

“那么，他為什么會像那樣昏倒？”成步堂追問道，“上一秒他還好好的，下一秒……”

“身體只是做了它應該做的。它自動關(guān)閉了自己的意識來幫助其他器官維持得更久。出血很嚴重，但造成的損傷出人意料的不那么可怕。他的運動功能可能會受到輕微的影響，但那會隨著他的康復逐漸恢復。至于其余的，只有時間才能給出證明?！?/p>

成步堂把目光投向病床上的御劍，終于放任自己審視這一場景。

數(shù)不清的儀器連接到檢事長身體的各個部位，其中有些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嗶嗶聲。御劍的口鼻處小心地扣著一張氧氣面罩，他的嘴微張著，嘴唇因缺乏水分而皸裂。他忍不住想去御劍的西裝口袋里找支潤唇膏——他幾乎可以保證這人會在口袋里藏一支來應付這種小問題。但他知道此時的御劍比起濕潤的嘴唇，更需要氧氣。

【御劍不會同意的，】他帶著輕微的自嘲想到。

然后成步堂注意到，他的頭整個被繃帶包裹著，可以想象下面會有一大塊頭發(fā)不知所蹤，或者最壞的情況，全部。他想知道御劍對此會作何反應，那很可能不會很好。然而，成步堂無法想象一個沒有那些光滑的銀灰色頭發(fā)的御劍，每當他研究證據(jù)或資料時，他的劉海都會垂到他的眼睛上，或者在他手忙腳亂時掃過他的下巴。

“你能陪著他嗎？”醫(yī)生突然問道。

成步堂抬起頭，眨了眨眼：“當然可以。你要走了嗎？”

“這是最好的辦法。一個陌生人，即使是我這樣的醫(yī)生，也不是陪伴一個昏迷狀態(tài)的病人的最佳人選。我不在他昏倒的現(xiàn)場，當時在場的人是你。你將成為喚醒他記憶的錨，而我如果留下來，只會損害他從你身上得到的安全感。一旦他適應了，或者我認為他足以接受這樣的消息，我會回來充分地解釋發(fā)生的一切?！贬t(yī)生解釋道，在離開病房并隨手關(guān)上門之前，并沒有給成步堂任何表示同意或反對的機會。

成步堂向位于寬敞單人間中間的病床走了幾步。

“你真是個混蛋。”他低聲道，微笑著，試圖向一個不省人事的男人開玩笑。“我敢打賭你一直都很痛苦，但是你什么也沒有對別人說……”他在床邊的椅子前停下來，然后把它拉過來坐下?！拔腋掖蛸€，你覺得我們都不會在乎這些，這都不重要、也不值得關(guān)心，是不是？”

檢事長只能回他以沉默。

“是的，沒錯，你就像往常一樣無視我?！背刹教酶┮曋鶆υ谏磉厰傞_的手臂，上面扎著一個點滴。在另外一側(cè)，他可以看到輸血用的紅色管線，考慮到御劍缺乏親生的家庭成員，他只能想象它們來自醫(yī)院的血液儲備。

他用手掌覆蓋住御劍蒼白的手，然后收攏手指，填滿對方手指的每一個縫隙。他希望這樣就能讓御劍明白，他有多么后怕，他多么希望看到他醒過來，仍是那個睿智而高傲的人。

他太怕看到這位年輕的檢事長的職業(yè)生涯就這樣終結(jié)，就像某種植物一樣安詳?shù)啬曋h方，口水流到圍兜里——這個人太值得更好的人生。成步堂提醒自己，醫(yī)生說他與以前相比不會有太大的變化，但對于可能性的問題沒人下得了定論。唯一能確定的改變可能是新的運動上的笨拙——成步堂無法否認這正是御劍的可愛之處，特別是在他對自己的不優(yōu)雅顯示出無可辯駁的慌亂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