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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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賜下這間宅子時(shí),裏頭已經(jīng)撥了下人,這些人是各方的耳目。他二人都沒有興致將自己的生活掰開盛在他人眼前,穆裴軒已經(jīng)不是昔日隱忍退讓,如履薄冰的小質(zhì)子,各方勢力都忌憚著他,他自也無需顧忌。不過幾日,段臨舟就利落地將宅子清得干干凈凈,裏裏外外都安上了自己的人,鐵桶似的,堵住了探向這屋子裏的耳目。
玉安這幾日天氣都算不上好,天陰陰的。這一日,穆裴軒和段臨舟在書房裏處理庶務(wù),就聽分墨在門外說,勇毅侯家的小公子來了。
穆裴軒便讓分墨將他請來了書房,自那日李承意大醉后,還是頭一回出現(xiàn)在穆裴軒眼前。他今日穿了身藍(lán)色的袍子,腰間懸玉,手中執(zhí)著檀香木折扇,舉手投足間頗有幾分蘊(yùn)藉,不似那日吃醉了酒,哭得眼淚嘩啦往下掉的狼狽模樣。
李承意見了段臨舟,好奇道:“穆二,這位是?”
穆裴軒說:“周臨周先生,是我身邊的幕僚?!?/p>
李承意也不是愚鈍的,見穆裴軒待段臨舟客氣,便知這人是穆裴軒的心腹,笑著行了一禮,道:“周先生?!?/p>
段臨舟忙回了禮,說:“小侯爺?!?/p>
到底是一個(gè)幕僚,李承意也沒對他多在意,半點(diǎn)不見生地掀袍子落了座,對穆裴軒說:“那日吃酒失態(tài),讓你見笑了。”
流光知機(jī)地奉上了茶,穆裴軒道:“一時(shí)情難自抑罷了,這兩日好些了?”
李承意摸摸鼻子,笑道:“好了,再不好我爹又要抄家法了?!?/p>
“你不知道,那日我回去之后,我爹將我一頓好打,要不是將養(yǎng)了兩日,還不能下床呢。”
穆裴軒笑了一下,道:“你沒和他說,是同我去吃酒了?”
李承意一拍大腿,說:“忘記了,醉得昏頭昏腦,挨了打光顧著喊我娘救命了——”話一出口,頓時(shí)想起這書房裏可不止他和穆裴軒,訕訕地打住,瞧了段臨舟一眼,卻見那位謀士神情溫和地對他笑笑,很有些波瀾不驚的沈靜溫潤。
李承意輕咳了聲,說:“其實(shí)我今日來,是想來謝你的。”
“謝我?”穆裴軒詫異。
李承意說:“這兩日我想明白了,你說的對,大梁還未亡,我既活了下來,總不能再這般渾渾噩噩地過一輩子?!?/p>
“與其記掛著那些事,還不如當(dāng)真去做些實(shí)事。”
穆裴軒深深地看著李承意,道:“怎么突然想通了?”
李承意扯了扯嘴角,道:“你沒經(jīng)過這等事,不會(huì)明白。我自遷來玉安開始,雖日日醉生夢死,可總覺得寄人籬下,夢裏不是渺然明秀殉國的場景,便是梁都的繁華,可轉(zhuǎn)眼都被焚在了火海裏,架在我脖子上的是西北軍的長刀。”
“我們都被嚇破了膽子,不敢再想梁都,只能醉在酒色裏,”李承意說,“好像這就是一場噩夢,夢醒了,我們還打馬在梁都的朱雀大街上招搖,沒有什么城破殉國,遷都逃竄?!?/p>
“我們昔日在梁都多風(fēng)光,如今到了玉安,區(qū)區(qū)一個(gè)玉安通判家的庶子也敢在我面前放肆了。我知道他們都瞧不上我們,天下百姓也恨著我們,我心裏都明白,可我只能裝不知道,不裝聾作啞就活不下去了?!?/p>
“我原想就這么活一輩子的,我本也不是什么有出息的,可……”可怎么呢,不甘心。知道姜渺然明秀留守梁都時(shí),李承意腦子一熱,險(xiǎn)些就要打馬回返,可他爹攔住了他,著人將他五花大綁綁上了馬車。
不過幾個(gè)夜晚,他爹頭發(fā)白了大半,指著他說:“你要留下盡忠,早該留下,現(xiàn)在回去做什么?別說回梁都,你連梁都的門都進(jìn)不去就要死在西北軍的鐵蹄之下?!?/p>
后來路上便聽聞了姜氏滿門殉國了。
李承意茫茫然地來了玉安,他混多了日子,只能一頭扎進(jìn)了玉安的錦繡堆裏,將梁都、路上所見的妻離子散,餓殍遍野當(dāng)作一場舊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