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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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如何才能接受自己愛的人在自己面前一點一點走向死亡?
穆裴軒想起自己幼時栽過的一株姚黃。先安南侯雖是個武人,卻酷愛牡丹,有一年他快過生辰的時候,穆裴軒機緣巧合之下得了那么一株姚黃,稀罕得緊,想親手照料著送給他爹,給他爹一個驚喜。穆裴軒向花農(nóng)學習如何侍弄花草,學習了許久,可后來不知是不是他侍弄得不好,花兒肉眼可見的露出敗相。
穆裴軒心裏焦急,嘴角都燎了泡,這事兒沒瞞過他爹,那盆姚黃就從他手中轉(zhuǎn)到了他爹的花房中。老侯爺手把手地教他如何侍弄花草,這裏頭的講究多,穆裴軒那時年紀小,對什么都有股子新鮮勁兒,他看著原本頹敗的花兒又活了過來,花蕊綻放,婀娜娉婷,喜歡得不行。
可后來那株姚黃還是謝了。
穆裴軒為此傷心了許久,日日都蹲在花房裏,守著那盆姚黃。
老侯爺?shù)故菑娜?,道,花總是要謝的,它來這世上走一遭,盛放過,也讓世人瞧見了它,謝了也無憾。
說著,又開玩笑逗他,更遑論還能碰上你這么個癡兒,花若有靈,心裏也是歡喜的。
穆裴軒看著漸漸失去五感的段臨舟,似乎又看見了那株姚黃,在他面前慢慢枯萎,直至剩下光禿禿的枝干,再無半點生機。穆裴軒怕極了,失去段臨舟的無望讓穆裴軒幾乎無法承受。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秦鳳遠,端王死后,秦鳳遠信香暴動,已經(jīng)快瘋了。
如果段臨舟死了,他也會瘋吧。只這么一想,穆裴軒看著段臨舟蒼白的面頰,心中竟然生出一股子詭異的平靜來,如同暴風雨洗滌過之后的萬籟俱寂,空蕩蕩的。
‘見黃泉’發(fā)作起來,不但奪走五感,還要吃挫骨削肉之痛。段臨舟發(fā)作起來時渾身疼得厲害,青筋暴起,冷汗涔涔,嘴裏咬著自己的手藏住到口的呻吟哀嚎。他看不見,聽不著,鈍刀子磋磨骨肉經(jīng)脈的痛楚卻愈發(fā)清晰,仿佛活著就是為了受罪的。
當真是見了“黃泉”。
穆裴軒只能無助地抱著段臨舟,掏出他的手,將自己的手掌抵在他唇齒中。段臨舟自是不愿咬的,他忍了許久,真疼起來就顧不上了,想著身側(cè)還有穆裴軒不要叫出來讓他擔心,口中就咬了下去,溢出的嗚咽聲破碎哽咽,仿佛在受極刑的困獸。
那一刻,穆裴軒恨不得殺回瑞州,將段臨譽自棺中挖出來鞭尸。
段臨舟弓著脊背,瘦弱的身軀不住打顫,痙攣一般抓著穆裴軒的手,“好疼……好疼,我好疼啊?!?/p>
每一寸皮肉都是疼的,仿佛赤條條地被丟在地上,被一寸寸碾碎,肉被碾爛了,骨頭一根根碎裂,有尖錐一下一下地扎入耳膜,尖叫聲嗡鳴聲轟隆隆襲來。這世上怎會有這樣的苦?不如死了,不如死了!段臨舟痛苦地咬住舌尖,幾根粗糲修長的手指頂開他的齒關,將濕透的手掌抵在他口中,聲音自遙遠的地方傳來,說:“別咬自己,臨舟,咬我吧?!?/p>
那聲音好可憐,怎么也在哭呢?
誰會為他哭的這么傷心?
三九?二哥?……不,都不是,段臨舟恍恍惚惚地想,是他的小郡王。
他的可憐的,被他欺負“禍害”的小天干。穆裴軒怕極了失去,偏偏他失去過至親,摯友,如今又要失去至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