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剛出口,段葳蕤和段臨安都忍不住叫了聲,“三哥”,穆裴軒卻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段臨舟。
段臨舟一身素衣廣袖,面色蒼白,襯得過于瘦削的身形越發(fā)單薄。段臨舟從來不是一個脆弱堪憐的人,他性子剛強,手腕獨到,可在這一刻,穆裴軒卻真切地心中一疼,環(huán)顧場中段氏族人的目光也變得冰冷。
他在時,這些人尚敢欺到段臨舟頭上去,他若不在,段臨舟還不知如何被人逼迫,也正是在此時,穆裴軒明白段臨舟為了嫁給他,到底背負了什么。
段臨舟說:“當年段家只有城東一家段氏香料鋪子,傳到我父親手中也只這么一家,每年約莫掙個兩三千兩?!?/p>
“六叔祖,我說的不錯吧?”段臨舟看著六叔祖,輕描淡寫道,“這間鋪子,是我爹病了之后才交給我的,且不論瑞州城中我新添的三家香料鋪子,既然你們想要,就給你們?!?/p>
段臨譽說:“段臨舟,你什么意思?!”
段臨舟微微一笑,道:“香料鋪子歸你們,從此段家一分為二?!?/p>
六叔祖聞言面色大變,氣得胡子都抖了抖,怒道:“你這是想自立門戶?”
段臨舟反問道:“六叔祖說得這叫什么話,段家祖上傳下來的,也只那么一間香料鋪子,至于我名下的商行,酒樓,鏢局……哪一樣不是自我才有,它們頭上的段氏,是我段臨舟的段?!?/p>
場上眾人無不變了臉色,他們要的豈止是段家那幾間香料鋪子,再說,即便段臨舟將香料鋪子給了他們,這些年,段家香料鋪子裏的貨,都是經他的手,由段氏商隊自大江南北甚至海外番邦運來,也因此,段氏香料鋪才能一躍獨占瑞州香料行鰲頭。
一旦段臨舟甩手不干,段氏香料行必定傷筋動骨。
一時間段氏族人心思浮動,他們當中有人是被段臨譽唆使來的,在意的,只有段臨舟死后段氏的歸屬,可也不想段氏當真四分五裂。
段臨譽冷笑道:“你打得好算盤,要沒有段家,你段臨舟能有今日?你名下那些東西哪一樣不是拿著段氏的錢才有的?”
“段臨譽,看來你是當真忘了,”段臨舟哂笑,道,“當日父親并未讓你我沾手那間香料鋪子,父親給了你我各一百兩——就是你第一次輸給我的那回,”他咬重了輸給他那幾個字,看著段臨譽的臉色變得難看,慢慢道,“你輸了我一千兩?!?/p>
“之后我做的所有生意,都是自這筆錢上來的,要說那一百兩,莫說我姓段,那一百兩父親給我理所應當,就算是我借的,也早就還了?!?/p>
段臨舟說到此處,抬起眼睛,看著那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嗤笑一聲,說:“還要與我清算嗎?”
“六叔祖,段清這兩年光賭就輸了不下萬兩,”段清是六叔祖的幼子,老來得子,寵得不行,段臨舟說,“這些年,您沒少從賬上拿錢替他還賭賬吧,這回又欠了多少?還是大娘許了你什么好處?”段臨譽的母族文家曾也是有頭有臉的商戶,自他和段臨譽撕破臉之后,段臨舟就一直打壓文家,后來文家背了債,舉家遠走他鄉(xiāng)了。
“七叔,老九跟著行商,每回都要在船上夾帶上千兩的私貨,”段臨舟又看向一個中年男人,“好歹都姓段,這筆錢就給個九成吧,我會讓管事去府上收賬的。對了,他還在外頭還養(yǎng)了兩房外室,給你添了幾個孫子……”
那中年男人面色驟變,他兒媳雖是個中庸,可娘家有錢,性子潑辣,就是他都有些忌憚,若是知道此事,那怕是家宅無寧日。
段臨舟目光一一看過去,段家人都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段家而今是瑞州大家,他們這些年沾著段臨舟的勢,明裏暗裏或多或少都有些見不得人的事。對上段臨舟那雙微微帶著嘲弄的眼神,他們脊背一寒,讓他們想起段臨舟當年整治對手的手段有多狠辣。
誠如段臨舟所說,這幾年他病了,打理著偌大的家業(yè)已經耗費了他大半精力,對族中發(fā)生的事他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水至清則無魚,哪個大家族裏沒點腌臜事。
可沒想到,他養(yǎng)出了他們的貪婪和野心,教他們盼著他死,更在他還活著就覬覦他手中的東西。
段臨舟沒來由的有些心灰意冷,他淡淡道:“今日我就將話放在這裏,段家的家業(yè),是我段臨舟一手打下來的。我想如何處置,那是我的事,誰都別想沾一分?!?/p>
“誰給我尋不痛快,”段臨舟盯著六叔祖,沈聲道,“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人?!?/p>
“至于你,段臨譽,”段臨舟說,“你該祈禱我多活幾天,我多活一日,你也就能多茍延殘喘一日。若是我死了,”他輕輕笑了一下,說,“你也活不了,你大可一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