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裴軒想起在阜州時(shí),他哥染了時(shí)疫,臨走前幾日,穆裴之已經(jīng)不讓他近前了。
一扇屏風(fēng)隔開了生死。
空氣裏彌漫著艾草燃燒和清苦的藥味,混雜著血腥味道。屋子裏靜,夾雜著穆裴之神志不清的艱難喘息聲,一起一伏,聲音又遠(yuǎn)又近,痛苦至極。
他看著他爹離世,又送走了他大哥,帶回了黎越的棺槨——穆裴軒茫然又無力地想,有一日,他也要看著段臨舟離開他嗎?
不知過了多久,牧柯轉(zhuǎn)過身看向穆裴軒的那一刻,穆裴軒騰地站起身幾步就沖了上去,伸手想碰段臨舟,偏又不敢碰,啞著嗓子問牧柯:“他怎么樣?”
牧柯看著穆裴軒通紅的眼睛,眼裏閃過一絲不忍,低聲道:“那支箭上的毒是沖著索命去的,兇惡至極,段老板體內(nèi)本就有見黃泉,如今是狹路相逢……我也無計(jì)可施,只能竭力施針灸護(hù)住心脈,”他抿了抿嘴唇,道,“我給段老板服用了我牧家的秘藥,能不能熬過今晚,就看……命了。”
穆裴軒:“熬過今晚……然后呢?”
牧柯道:“我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穆裴軒睜大眼睛,抓著牧柯,道:“這怎么能不知道?牧柯,你是大夫,醫(yī)術(shù)高超!你得救他!”
他煞白著臉,幾乎失去理智,眼裏露出幾分無助的懇求,“牧柯,救段臨舟?!?/p>
牧柯被他抓得手臂吃疼,卻也不惱,只是嘆了口氣,道:“我醫(yī)術(shù)再厲害也是人,”他憐憫地看著穆裴軒,道,“若是能救人,我無論如何也是要救的??赡阒蓝闻R舟本就孱弱,那見黃泉就足以要他的命了,若非這些時(shí)日調(diào)養(yǎng)得宜,又有秘藥吊著,那支箭拔出來,他就……”
穆裴軒頹然地松開了手。
誠(chéng)如牧柯所說,段臨舟體內(nèi)儼然成了兩毒交鋒的戰(zhàn)場(chǎng)。見黃泉本就霸道,被紀(jì)老大夫和牧柯控制了多時(shí),如今段臨舟意外中箭,箭矢上涂抹的毒也是劇毒,引得見黃泉發(fā)作起來,這一下便如同兩頭猛獸于狹道相見,你不退,我不讓,是要搏出個(gè)生死方罷休。
段臨舟而今中了弩箭,正當(dāng)虛弱,要是受不住毒性沖擊,除非神仙施神跡。這些話牧柯不能掰碎了說給穆裴軒聽,穆裴軒未必受得住。這幾日追擊九蓮教妖人時(shí),牧柯就見穆裴軒全不休息,拷問那些為他們清剿的分壇,簡(jiǎn)直和瘋了似的,重刑之下,牧柯至今耳邊還是九蓮教徒的痛苦哀嚎。
穆裴軒和牧柯守了段臨舟一夜,一夜間,段臨舟身體忽冷忽熱,有時(shí)還無意識(shí)地抽動(dòng),口鼻間也溢出滲著烏黑的血。穆裴軒看得心魂俱碎,只能緊緊按著段臨舟,唯恐他崩裂了傷口,一邊拿干凈的帕子擦著他身上的血和發(fā)出的汗,一遍一遍地叫著段臨舟的名字,“臨舟,臨舟……”
穆裴軒在軍中時(shí),曾見軍中有個(gè)年紀(jì)小的軍士受了重傷,夜裏高燒不退,他師傅就守在床邊,一邊守著他,一邊輕輕喚他的名字,叫了一整宿。軍中老人說這叫喊魂,道是在重病將死的親眷身邊喊他的名字,便是魂魄離了體,他如果聽見了,說不得就不舍得走了。
后來那個(gè)小軍士果然好了。
穆裴軒看著段臨舟蒼白消瘦的手指,攥住了,在自己臉頰邊輕輕蹭了蹭,低聲道:“臨舟,你答應(yīng)我會(huì)一直陪著我的。”
“別丟下我?!?/p>
“我說給你尋一匹不遜于聽雷的好馬,還沒找到呢,”穆裴軒道,“等你醒了,咱們回瑞州,我就著人去尋好不好,到時(shí)候你親自去挑?!?/p>
“方垣送給你的酒我都藏在梅園了,你好起來,你想喝幾杯都好,我不攔著你喝了?!?/p>
“段臨舟,你說你傻不傻,我是天干,皮糙肉厚的,一支弩箭中了也就中了,你給我擋什么?”
“你不是最精明了嗎,怎么連這也算不明白,要是傳出去,別人都要笑話你段老板,”話到此處,穆裴軒聲音裏多了幾分哽咽,淚珠滾燙,沾上段臨舟的手指,“你擋什么,你不是很怕死,舍不得死嗎?為什么要替我擋那支箭……”
“你死了,我要怎么辦?”
“不要死,別死,段臨舟,臨舟,求你……你別丟下我?!?/p>
“我只有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