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臨舟擺了擺手,抬起頭,余光卻越過半開的門縫,看見了一道挺拔的背影。
是穆裴軒。
丈高的金身大佛悲憫地垂著眼睛,寶殿恢弘,越發(fā)顯得人的渺小。穆裴軒就跪在蒲團(tuán)上,雙手合掌,閉著眼睛,極是虔誠認(rèn)真的模樣,也不知跪了多久。段臨舟怔怔地看著,過了許久,才用力地閉了閉發(fā)脹的眼睛,對流光說:“扶我去那兒坐會兒?!?/p>
他指了指殿外的一處石凳,流光小心地將他攙扶了過去,段臨舟坐定了,心口依舊被人掐揉似的生疼。興許是他臉色太難看,流光道:“公子,是不是又疼了,我去請牧大夫來?!?/p>
“不必了,”段臨舟說,“我坐會兒就好?!?/p>
段臨舟喃喃地重覆道:“我坐會兒就好?!?/p>
流光:“公子……”
段臨舟道:“流光,我當(dāng)初……不應(yīng)當(dāng)結(jié)這樁婚事?!?/p>
流光楞了下,望著段臨舟,卻見他眼中一抹極重的悲色,段臨舟說:“我本就知道自己是將死之人,一個將死之人,做什么要去攪和別人的人生,平白讓人傷懷?!?/p>
流光一時間也訥訥不言,不知說些什么才好,當(dāng)初段臨舟說要嫁給穆裴軒時,他也想不明白,自家公子為什么非要嫁給穆裴軒。商賈官宦本就是兩條道上的人,在他心裏,他們家公子就該娶個貌美良善的坤澤,能照顧段臨舟最好。穆家門庭太高,段臨舟又是自己謀來的親事,難免要低人一頭,要受委屈。
可段臨舟嫁給穆裴軒高興,流光也就高興。他聽著段臨舟那話,沒來由的鼻尖發(fā)酸,低聲道:“……公子別說這不吉利的話,牧公子還有了悟大師,一定會有法子的?!?/p>
“您一定能逢兇化吉。”
段臨舟沒有說話。
“臨舟?”穆裴軒走出殿外,一眼就看見了段臨舟,他下意識地抖了抖袍子,掩蓋久跪的褶皺,口中道,“怎么來了這兒?”
段臨舟仰起臉看著穆裴軒,若無其事地笑笑,道:“隨便走走就走到了這裏?!?/p>
穆裴軒見他精神尚可,便也笑道:“了悟大師也說,多走動走動對你身子好?!彼麙吡搜哿鞴獍l(fā)紅的眼睛,說,“出來時好像聽見你們在說話,在聊什么?”
段臨舟看了流光一眼,流光低下頭,不吭聲,段臨舟站起身,道:“在說回了瑞州之后的事?!?/p>
穆裴軒喜歡他口中的“回了瑞州”幾字,“嗯?”
二人并肩走著,肩挨著肩,走得慢,“想著回了瑞州,讓流光好好地休息上一陣,回家和家人團(tuán)聚團(tuán)聚?!?/p>
“也好,流光照顧你盡心盡力,回家之后是該好好地歇歇,”穆裴軒道,“到時我再尋幾個機(jī)靈的……”
“郡王,公子,流光哪兒也不去,”流光甕聲甕氣地說,“就守著公子。”
段臨舟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了一下,說:“郡王該挑兩個忠心又得力的替郡王好好打理庶務(wù)。”
穆裴軒微怔,也想到了段臨舟進(jìn)門不久,他將自己手中的賬簿交給了段臨舟,段臨舟雷厲風(fēng)行地處置了幾個貪墨背主的管事,不由得清咳了聲。穆小郡王打仗是一把好手,可管理庶務(wù)實(shí)在不精通,他手底下良田莊子都不少,更有先帝賞下的食邑,可帳上還是難看得一塌糊涂,實(shí)在讓人無法相信一個郡王竟就這么點(diǎn)家底。撇開他掏私庫貼補(bǔ)軍餉不提,主要還是穆裴軒不善經(jīng)營,他不過問,底下人難免生出糊弄的心思。
穆裴軒想起那時的事,理直氣壯道:“我已經(jīng)娶了郡王妃,府中庶務(wù)自是由郡王妃打理的?!?/p>
“不過你身子不好,還是別費(fèi)這個心,”穆裴軒還牽著他的手,道,“朱管事是父親手底下的老人了,忠心可用,到時我再尋幾個人,讓他調(diào)教調(diào)教,再由段老板掌掌眼,替我瞧一瞧?!?/p>
段臨舟看他一眼,嘆了口氣,說:“也罷,到時我從我手底下挑兩個管事給你?!?/p>
穆裴軒捏了捏他的掌心,道:“前兩日收到了方意的信,于二哥一家已經(jīng)回了瑞州,等我們回去之后,就挑個好日子去莊子裏散散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