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成……”穆裴軒喃喃道,“兩成,夠了,足夠了?!?/p>
牧柯道:“若是成,段老板將不再受‘見黃泉’之苦,可若是不成……”
穆裴軒看著他二人,俯身行了一禮,道:“臨舟……就有勞二位了?!?/p>
院子裏原主人栽了兩株海棠,粉白相間的花蕊開了滿樹,穆裴軒親自折了一枝花放在段臨舟手中,牽著他的手去摸花的枝干,柔嫩的花蕊。二人依偎在一塊,段臨舟指尖摩挲著軟嫩的花瓣,這間宅子本就是臨時買來的屋子,他那時滿心都是生離的悲苦,無心去管院子是白墻還是綠瓦,種了什么花,媸妍雅俗一概都不入心。
穆裴軒折了海棠花給他,他才知道,院中竟還栽了海棠。
穆裴軒說:“院子裏兩樹西府海棠開得極好,粉白交錯,濃淡有致,”他牽著段臨舟的手指點了點當中的一株,道,“這朵開得艷,這兒,還只是個小花苞?!?/p>
二人挨得近,他話是貼在段臨舟耳邊說的,段臨舟只能隱約聽清“海棠花”“艷”幾個字,情不自禁地摩挲著指尖小小的花蕊。他道:“郡王,我有沒有和你說,其實在你我成婚前,我們就見過了?!?/p>
穆裴軒楞了一下,段臨舟自顧自道:“第一次見你,是在梁都城外,我毒發(fā)回瑞州,路上碰見了段臨譽派來的殺手?!?/p>
“是你替我解的圍,”段臨舟想起那時的場景,微微笑了一下,神情平靜恬淡,道,“那時馬車翻了,將我顛了出來,我迷迷糊糊抬起頭,先瞧見的是你的槍尖?!?/p>
槍尖滴血,紅纓搖曳,再往上,少年天干身影修長高挑,端的是英姿颯爽。
穆裴軒怔住,竭力想了想,才記起好像是有這么一件事——那時他在梁都為質(zhì),日日如履薄冰,過得小心翼翼又憋悶。那日他心煩得很,便騎著聽雷去了京郊跑馬,回城時,正好撞見有人劫掠商隊,便出手攔了下來。等他解決了那些黑衣蒙面的殺手時,那主家似已昏厥了過去,一片亂糟糟的。
有個中年男人上前向他道謝,請他留下名諱,道是來日必有重謝。
他那時不在意,也無意多管閑事,擺了擺手,翻身上馬就走了。穆裴軒恍了恍神,原來他和段臨舟這么早便相遇了,若是那時他走上前去,看一眼,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樣了。
段臨舟低聲笑道:“只可惜我那時疼昏過去了?!?/p>
穆裴軒輕輕叫了聲,“臨舟……”他聽不見,只能低頭蹭了蹭他的耳朵,段臨舟晃著手中的海棠花枝,仰起臉,拿那雙無神的眼睛去尋穆裴軒,穆裴軒便吻了吻他的眼睛。段臨舟說:“后來回瑞州之后我本已將你忘了,后來有一日在煨香樓見段氏的管事,事情了時,正逢著你打馬自酒樓下過。”
這事穆裴軒卻是當真記不起了。
段臨舟道:“你和徐英,許方意……”他努力想了想同行者,可實在記不清,穆裴軒那時握著馬鞭笑盈盈的模樣倒是記得清楚,說不盡的少年意氣。他那時深受“見黃泉”之苦,隔著層層迭迭的杏花瞧見穆裴軒時,就如陰霾隆冬裏驟然闖入灼灼烈日,破開了層層晦暗。
段臨舟說:“我那時就在想,這是誰家的漂亮小天干,得拐回家裏去。”
他這話玩笑一般說出了口,穆裴軒眼睛卻有些發(fā)熱,他曾想過段臨舟為什么非要嫁給他,可段臨舟從來沒有同他說過。段臨舟嘴上說著是因為利、因為段家嫁給他,可也不是沒有喜歡的吧……段臨舟那時就喜歡他了,所以為自己謀來了這樁婚事——即便會受到自己的冷遇。
穆裴軒忍不住收緊了雙臂環(huán)住段臨舟的腰,他本就清瘦,如今更是體瘦骨鹿,他一用力,段臨舟就似要碎在他懷裏一般。穆裴軒低聲道:“你這是見色起意?!?/p>
段臨舟笑了一下,貼著穆裴軒的嘴唇蹭了一下,旋即他就聽穆裴軒在他耳邊道:“你已經(jīng)把我拐回家了?!?/p>
“我是你的?!?/p>
“我愛你,段臨舟?!?/p>
末了幾個字,繾綣溫柔,又似有千鈞之力,段臨舟竟聽得清清楚楚,眼中也泛起了熱意。
穆裴軒和牧柯都并未告訴段臨舟他身上的毒或有可能治愈,段臨舟信賴穆裴軒,又對各種針灸湯藥習以為常,穆裴軒既不放棄,就由他折騰去吧。
穆裴軒愛他呢。
這么一想,心裏柔軟又酸楚。
拔毒非一日之功,“見黃泉”于段臨舟而言,是沈屙宿疾,毒已侵入筋脈血肉。了悟大師深諳各種毒物,即便是牧柯也不能及,既以毒攻毒已見成效,二人便打算順勢而為。南明珠是昔日阿勒爾部族至寶,它有溫養(yǎng)筋脈之效,有之作為藥引,能給他們爭取許多時間。
段臨舟是后來才覺察出的,可他心思玲瓏,想,若是此事有十足的把握,穆裴軒定然會說與他聽。不說,想來也只是盡力一試,不愿他失望。
穆裴軒不想他失望,段臨舟就故作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