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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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臨舟一連數(shù)日昏昏沈沈,半睡半醒間,睜眼時有時能瞧見穆裴軒守在他身邊,有時是牧柯,有時是流光。馬車轔轔向前,恍惚間,少了幾分自九蓮教分壇離開時的急迫,多了幾分從容穩(wěn)健,段臨舟后知后覺地想,當(dāng)是無虞了。
直到段臨舟真正清醒過來時,穆裴軒一行人已經(jīng)在洛迦山安頓了下來。洛迦山已在玉州之外,離得已經(jīng)遠(yuǎn)了,穆裴軒手中又有精銳軍士,信王和皇帝再想殺穆裴軒,也得有所顧忌。
終于有了喘息之機(jī)。
洛迦山上有一座古寺,寺中了悟大師于醫(yī)道頗有幾分見解,牧柯年少游歷時機(jī)緣巧合結(jié)識了了悟大師,穆裴軒正是聽牧柯所言才繞來這洛迦山求醫(yī)。一路的波折都是流光講給段臨舟聽的,段臨舟這些日子昏迷著,他們也都提了一口氣,穆裴軒更是儼然活閻王似的,沈著一張臉不吭聲,教人看了便心生畏懼。
活閻王穆裴軒見了段臨舟清醒,一瞬間從地獄裏還魂似的,眉梢眼角都浮現(xiàn)了幾分鮮活的生氣。段臨舟看著年輕的天干,牢獄之災(zāi)又連日奔波,穆裴軒也清減了,面容輪廓更是冷峻,挨近了,就能聞著他身上敷的傷藥的味道。似乎是察覺了段臨舟探尋的目光,穆裴軒笑笑,道:“一點(diǎn)皮外傷,不礙事?!?/p>
全不提玄鐵鷹爪連皮帶肉撕扯下去,深可見骨的模樣。
他說不礙事,段臨舟眨了眨眼睛,像是信了,沒有多問,穆裴軒也松了一口氣。他伸手摸了摸段臨舟蒼白的臉頰,說:“咱們先在洛迦山上待幾日,修整一番,這無妄寺中的了悟大師醫(yī)術(shù)高超,于毒藥一道頗有些見解?!?/p>
段臨舟說:“好?!?/p>
他難得這樣乖順,穆裴軒看得心頭軟乎,忍不住湊過去抵著他的額頭蹭了蹭,道:“洛迦山上水秀山青,風(fēng)景如畫,小沙彌說再往山頂走說是還有未化的冰瀑布,等你能起身了,我們就去看一看。”
段臨舟摸了摸他的耳朵,穆裴軒情不自禁地傾了傾身,低聲叫他,“臨舟?!?/p>
段臨舟聽著他壓低了,拖長了的嗓音,有幾分不自覺的撒嬌的意味,實(shí)在是可憐又可愛,拇指揉了揉他的耳垂,道:“我在呢。”
寥寥三個字,如同春風(fēng)化雨一般,驅(qū)散了這些時日籠罩在穆裴軒心中的驚惶和陰霾。這幾天段臨舟意識不清醒,穆裴軒每一日都心驚膽戰(zhàn),比之那日被杜成危逼入險境更是驚懼??杉幢闶墙袢?,段臨舟已經(jīng)清醒了過來,穆裴軒依舊覺得寒刀懸頸。
牧柯曾說段臨舟體內(nèi)的兩種毒兇惡,如今不過兩相對峙,暫且形成了微妙的平和??蛇@不過是緩慢的角力,還是在牧柯的治療下方才有的,否則段臨舟的五臟六腑都要被毒物侵蝕了。
一旦到了那一日,神佛也救不回來了。
再是緩慢角力,也不過權(quán)宜之計,如飲鴆止渴。可牧柯如今也是黔驢技窮,束手無策,他不敢隨意給段臨舟開藥,便是早已定下的解毒之法也不得不推翻,一旦打破了這個平衡,誰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他們都擔(dān)不起這個風(fēng)險。牧柯這事兒沒有瞞著穆裴軒,穆裴軒沈默了許久,到底是什么都沒有說。
段臨舟靜養(yǎng)了幾日,已經(jīng)能勉強(qiáng)下床了。穆裴軒看在眼中,自是心喜,二人誰都沒有提蟄伏在段臨舟體內(nèi)的要命的毒。
了悟大師已是花甲之年,不像個高人,大腹便便的,穿著寬敞的灰布僧袍,一笑彌勒佛似的,透著股子喜氣和俗世氣。他和牧柯一起來給段臨舟看過病,臨走前,老和尚笑吟吟地對段臨舟說,萬般皆有緣法,施主是豁達(dá)之人,當(dāng)寬心才是。
段臨舟微怔,抬起頭看著和尚那雙睿智沈靜的眼睛,淺淺笑了一下,說了聲多謝大師。
洛迦山上遠(yuǎn)離人煙,每日暮鼓晨鐘,別有一番意趣。
這一日,是個好天氣,段臨舟抬起臉,任由暖融融的陽光灑在臉上,他膚色是病態(tài)的白,剔透如易碎琉璃。他問流光:“郡王呢?”
流光想了想,搖搖頭,說:“許是在和付統(tǒng)領(lǐng)議事吧,我去將郡王請來?!?/p>
段臨舟道:“不用,我去看看?!?/p>
流光應(yīng)了聲,小心地扶著段臨舟朝外走。無妄寺不大,走出寮房,穿過兩道拱門,又過一道彎彎繞繞的回廊,無意間段臨舟竟發(fā)覺自己到了無妄寺正殿。說來上山已經(jīng)有半個月了,段臨舟還是頭一次走出寮房,他如今更是孱弱,只走了這么段路,就有些氣喘。段臨舟眼前有些發(fā)黑,他抬手抵在漆紅的門上撐了撐,目光所及,地上皴裂的石板都是花的,看不真切,他搖了搖頭,視線才變得清晰起來。
“公子?”身后的流光有些擔(dān)憂。
段臨舟擺了擺手,抬起頭,余光卻越過半開的門縫,看見了一道挺拔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