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013章 纏枝蓮的約定（第1頁）

同心結(jié)在掌心硌出淺淺的印，像枚微型的鎖，把那些飄在時光里的影子都鎖成了團溫熱的霧。雷的機械指節(jié)扣著我的手腕，金屬涼意混著他掌心的汗，在月光下釀成種特別的溫度——比陽光軟，比爐火輕，是專屬于我們的，帶著點笨拙的暖。

村道兩旁的燈籠晃悠悠的，把“鏡月村”三個木牌照得發(fā)紅。剛修完祠堂銅鏡的老木匠蹲在門檻上抽煙，見我們走過，磕了磕煙灰笑：“新鏡掛穩(wěn)了？阿月那丫頭要是看見，保管又要纏著先生學鑄鏡?！睙熑υ谒爝吷⒘?，混著桂花香飄過來，我才發(fā)現(xiàn)墻根的桂花樹開得正盛，花瓣落了雷一肩，他卻沒拍，怕驚動了這滿肩的碎金似的。

“當年阿月先生就是踩著這路去的山洪里，”雷突然停步，機械臂指著石板上道淺溝，“這是他的腳印，被水沖了三十年還在?！蔽叶紫氯ッ?，溝里積著的雨珠涼絲絲的，映出我們倆的臉，擠在一塊兒，像顆雙心的玻璃珠。

走到村尾的老井時，井臺上的銅鏡突然亮了。鏡面里浮出個穿粗布衫的少年，正把塊銅鏡往井里放，身后跟著梳羊角辮的小姑娘，辮子上的紅頭繩晃得人眼暈?！跋壬?，這鏡能照見水里的魚嗎？”“傻丫頭，這是引山洪用的，等你長大了就懂。”少年轉(zhuǎn)身時，我猛地攥緊雷的手——那眉眼，那說話時微微偏頭的模樣，和雷拆機械臂時一模一樣。

鏡面突然晃了晃，影像碎成片，又慢慢拼成新的畫面：少年舉著銅鏡沖進洪水里，銅鏡的光在浪里開成朵銀蓮，他回頭喊“阿月，照顧好自己”，聲音被浪咬得七零八落。阿月的哭聲混著雨，像根被扯斷的線，“先生——”

“原來他早就知道自己回不來?！崩椎臋C械臂燙得嚇人，我摸了摸鏡面，冰涼的玻璃上竟沾著滴溫熱的水，不知是阿月當年的淚，還是此刻雷落在上面的汗。井里的水突然漾起圈漣漪，浮出塊生銹的銅鏡，雷撈起來時，背面的刻字已經(jīng)模糊，只“月”字的最后一筆，像道沒說完的晚安。

我們坐在井臺上擦銅鏡，雷的機械指腹蹭掉銹跡，露出底下的紋路——竟是朵荷花，和我發(fā)簪上的一模一樣。“你看，”他把鏡面對準月亮，光落在我發(fā)間，“阿月的先生，是不是早就知道，會有個人帶著荷花來陪她？”

遠處傳來弟子們的歌聲，是鏡月水花的老調(diào)子，“鏡照月，月照人，人照鏡中痕”，唱得慢悠悠的，把月光都唱軟了。我把同心結(jié)解下來，纏在雷的機械腕上，紅繩繞了三圈，像給時光打了個結(jié)。“這樣，你拆機械臂時，就能看見我了?！?/p>

他突然把我拽進懷里，機械臂箍得很緊，金屬殼抵著我的額角，有點疼，卻讓人想掉眼淚。“再也不拆了，”他聲音悶在我頸窩，“這臂甲上的荷花，得和你發(fā)簪上的湊成一對?！笔冂R的第五夜，我被銅鏡的光晃醒。雷趴在祠堂的供桌上睡著了，機械臂還搭在拼好的大銅鏡上，指縫漏下的光在他臉上織成張網(wǎng)，網(wǎng)住了眼角的淚——他又夢到先生被洪水卷走的畫面了。

我踮腳摸他的臉，指尖剛碰到他下巴的胡茬，鏡面突然“嗡”地響了。所有小銅鏡的光都往大鏡上涌，拼出片流動的洪水里，阿月正舉著先生留下的銅鏡，往高處跑，懷里抱著個襁褓，里面的嬰兒吮著手指，襁褓角繡著朵荷花?！斑@是……”我驚得捂住嘴，雷猛地醒了，機械臂的光瞬間暴漲。

“是鏡月村的第一個孩子，”白衫女子不知何時站在門口，手里的桂花羹冒著熱氣，“阿月后來沒再嫁人，守著這孩子和滿村的銅鏡過了一輩子。她說，先生的銅鏡能引洪，也能引新生命?！?/p>

鏡面里的阿月漸漸老了，抱著長大的孩子在井臺上鑄鏡，孩子手里的荷花發(fā)簪，和我頭上的不差分毫。“原來我們的緣分，在幾十年前就結(jié)下了?！崩装盐彝鶓牙飵Я藥?，機械臂的光落在鏡中的荷花上，那些花瓣突然活了，順著光爬出來，落在我們腳邊。

天亮時，村民們扛著新鑄的小銅鏡來祠堂。孩子們的鏡面上刻著乳牙印，姑娘們的鏡背鑲著珠花，老人們的鏡柄纏著絨布——都是他們最珍貴的東西。雷突然拉著我往鑄鏡坊跑，坊主正在熔銅，火光照得他滿臉通紅?！拔乙T面鏡，”雷把機械臂貼在熔爐邊，金屬遇熱發(fā)出輕響，“背面刻兩朵荷花，要纏著的?！?/p>

銅水倒進模具時，我看見雷的機械臂上，同心結(jié)的紅繩正慢慢融進金屬里，變成道紅紋，繞著兩朵荷花轉(zhuǎn)了三圈。坊主說，這叫“纏枝蓮”，越戴越亮，能照見三生三世的影。

取鏡那天，全村的銅鏡都來道賀。大銅鏡里，阿月和先生的影、我們的影、孩子們追跑的影，疊在一塊兒，像幅會動的畫。雷把新鏡掛在祠堂最顯眼的地方，鏡面里的我們正往井臺走，他的機械臂牽著我，我的發(fā)簪晃啊晃，晃成了阿月當年的紅頭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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