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3021章 根土藏憶（上）（第1頁）

念根土在執(zhí)念花田鋪開的第三個清晨，發(fā)生了件怪事——趙伯鞋鋪的門檻下，突然鉆出株淡紫色的幼苗，莖稈上纏著細小的銀絲，葉片展開時，竟浮現(xiàn)出半透明的畫面：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正踮著腳給鞋鋪的木牌刷漆，木牌上“趙記鞋鋪”四個字被她刷得歪歪扭扭，卻透著股認真勁兒。

“這是……”趙伯蹲在幼苗前，渾濁的左眼突然亮了，“是阿禾……我那早逝的小女兒?！?/p>

他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剛碰到葉片，畫面突然變得清晰：小姑娘舉著漆刷跑向街角，卻被輛失控的馬車撞翻，漆桶摔在地上，紅色的漆濺了滿地，像攤開的血。趙伯的呼吸猛地滯住，鐵錐“當(dāng)啷”一聲掉在地上——他記起來了，阿禾走的那天，他正在給徒弟縫出師禮的玉佩，連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念根土……把她藏在我心里的畫面顯出來了?！壁w伯的聲音像被水泡透的棉絮，又沉又濕，“我以為我早忘了……原來沒忘啊?！?/p>

阿砂和念念剛走進花田，就看到趙伯對著幼苗落淚。阿砂的指尖在念根土上輕輕一點，更多幼苗破土而出，銀絲般的莖稈在陽光下織成張光網(wǎng)，網(wǎng)里浮起無數(shù)細碎的畫面，像被打碎的鏡子，拼出個模糊的人影——那是枯骨生花妖的原形。

畫面里的男子穿著件洗褪色的青布衫，背著個藥箱，正往山里跑，背上還趴著個臉色蒼白的小姑娘，辮子上系著朵野雛菊?！鞍⒌禳c！阿妹快不行了！”小姑娘的聲音帶著哭腔，抓著男子的衣角瑟瑟發(fā)抖。

“快了，翻過這道山就有藥了?！蹦凶拥穆曇舭l(fā)顫，腳下卻沒停，草鞋磨破的地方滲出血跡，在山道上留下串血點。

念念湊近光網(wǎng)，指著畫面里的野雛菊：“這花和枯骨生花妖花瓣上的紋路一樣！”

畫面突然劇烈晃動，男子腳下一滑，摔下了陡坡。等他爬起來時，背上的小姑娘已經(jīng)沒了氣息，他抱著女兒的尸體坐在石頭上，從天亮坐到天黑，眼淚流干了，眼里就剩下片空茫。后來，他開始瘋狂地尋仇，覺得是山里的獵戶沒及時指路才耽誤了時間，殺了第一個獵戶那天，他的眼睛變成了暗赤色，手指關(guān)節(jié)處長出了尖銳的骨刺——那是枯骨生花妖最初的形態(tài)。

“原來他不是天生的厲鬼。”阿砂的聲音發(fā)沉，“他只是太疼了，把牽掛熬成了仇恨。”

光網(wǎng)里的畫面還在繼續(xù)：男子殺了獵戶，又燒了獵戶的木屋，卻在看到木屋墻上掛著的、獵戶女兒繡的平安符時，突然蹲在地上哭了——那平安符的針腳，和他女兒繡的一模一樣?？沙鸷抟坏┥?，就再也拔不掉了，他后來殺了越來越多的人，直到被修士封印在枯骨里，怨氣和執(zhí)念混在一起，才變成了以“引仇”為生的妖。

趙伯撿起鐵錐，往念根土里插了半寸：“他比我苦。”他對著光網(wǎng)里的男子虛影說，“我至少還有徒弟能盼著回頭，你卻連個牽掛的人都沒剩下……”

話音剛落，光網(wǎng)突然迸出刺眼的白光，枯骨生花妖的虛影在白光里漸漸清晰，他看著趙伯鞋鋪的方向，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那雙手上還沾著沒擦干凈的血漬。“我以為……忘了疼，就不會再疼了。”他的聲音像生銹的鐵片在摩擦，“可每次引別人尋仇，都像在給自己的傷口撒鹽?！?/p>

“那你為什么還要引著人報仇？”念念忍不住問。

“因為……”虛影的手指穿過光網(wǎng)，碰了碰趙伯身邊的幼苗，“我想看看，有沒有人能守住牽掛。要是有人能做到，就證明我當(dāng)年……錯了?！?/p>

白光突然炸開，化作無數(shù)光點，融入念根土。執(zhí)念花田的幼苗瘋長起來，開出淡紫色的花，花瓣上印著各式各樣的牽掛：有母親給遠行的兒子縫的鞋墊，有書生給亡妻寫的未寄出的信，還有孩童畫給消防員的感謝信……

趙伯的鞋鋪前，那株浮現(xiàn)阿禾畫面的幼苗，突然開出朵并蒂蓮，和趙伯正在繡的布鞋圖案一模一樣。趙伯抹了把臉，撿起鐵錐，往鞋面上戳了個針腳：“阿禾，爹給你繡朵新的并蒂蓮，比你當(dāng)年刷的漆好看?！?/p>

阿砂望著花田深處——那里的念根土正冒出新的嫩芽，每片葉子都亮著微光，像無數(shù)雙眼睛在眨。他突然明白，枯骨生花妖留下的不是仇恨，是道選擇題：你要帶著牽掛往前走，還是把牽掛磨成刀，砍向所有讓你疼的人？

“趙伯，”阿砂輕聲說，“您徒弟剛才托人捎信，說在碼頭等您，他說要跟您學(xué)做布鞋，從納鞋底開始?！?/p>

趙伯的手頓了頓，眼里的空茫被笑意填滿：“這混小子……還算有點良心?！彼酒鹕恚a頭走時，腳步比平時輕快了些，路過念根土?xí)r，特意給幼苗澆了瓢清水，“阿禾啊，爹去見你師哥了，他現(xiàn)在比你當(dāng)年還笨，納鞋底總扎到手……”

花田里的淡紫色花朵輕輕搖曳，銀絲般的莖稈碰在一起，發(fā)出細碎的聲響，像誰在低聲哼唱著童謠。阿砂撿起片花瓣，上面印著行小字：“疼過的地方，才能長出最韌的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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