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張了張嘴,發(fā)出的聲音干澀得連自己都覺得陌生,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狼狽的倉促:
“你……你好。”
江曼殊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仿佛只是確認(rèn)他存在的一秒。
然后,她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嘴角甚至牽動起一個幾乎看不見的、純粹出于社會禮儀的弧度,聲音平穩(wěn),沒有一絲顫抖,清晰地回應(yīng):
“你好?!?/p>
沒有稱呼。沒有多余的話語。甚至連眼神的交匯都短暫得如同蜻蜓點水。
說完,她仿佛已經(jīng)完成了某種必要的、微不足道的社交程序,自然地、平靜地重新低下頭,目光柔和地落回嬰兒車內(nèi)那個熟睡的小生命身上。
徐武警惕而困惑地看了看陳維民,又看了看江曼殊,最終選擇沉默,只是更緊地握住了嬰兒車的推手。
蘇維民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雕像。
那句簡單的“你好”,如同兩顆冰冷的石子投入他沸騰的腦海,沒有激起任何他預(yù)想中的反應(yīng),只留下死寂的空洞。
他看著她低垂的、寧靜的側(cè)臉,看著那個象征著新生活、新身份的嬰兒車,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徹底失控的冰冷瞬間淹沒了他。
他想起了新西蘭壁爐前那滴滾燙的淚,想起了那穿透門板的、令人肝膽俱裂的聲響,想起了自己親手導(dǎo)演的、那場將人倫徹底碾碎的荒誕劇……而眼前這個女人,這個他曾經(jīng)最親密又最憎恨、最想摧毀又最想占有的女人,只是平靜地對他說了一聲“你好”。
沒有憤怒,沒有哀傷,沒有一絲他熟悉的、能讓他掌控或摧毀的情緒。只有徹底的、將他排除在外的、死水般的平靜。
蘇維民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最終什么也沒再說。
他深深地、帶著一種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復(fù)雜情緒,最后看了一眼那個被風(fēng)衣包裹的、沉靜的側(cè)影和那輛藍(lán)色的嬰兒車,然后猛地轉(zhuǎn)過身,腳步有些踉蹌地,幾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向自己那輛象征著身份與財富的黑色轎車。
車門“砰”地一聲關(guān)上,將廣場上那刺眼的陽光、嬰兒車柔和的藍(lán)色、以及江曼殊那平靜得令人心寒的側(cè)影徹底隔絕。
車廂內(nèi)昂貴的皮革氣息混合著淡淡的香氛,卻無法驅(qū)散陳維民胸腔里翻涌的冰冷與荒謬。
他重重地靠在后座,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臉色陰沉得像暴風(fēng)雨前的天空。
前排的司機和后座的助理都屏息凝神,連空氣都凝固了。
坐在他身旁的蘇晚敏銳地察覺到了丈夫身上散發(fā)出的、不同尋常的低氣壓。
她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擔(dān)憂,涂著精致蔻丹的手指輕輕搭上他的手臂,聲音帶著刻意的溫婉:
“維民?怎么了?剛才那個……是江女士么?”
蘇維民沒有立刻回答。
他閉著眼,腦海中反復(fù)回放著剛才那短暫得如同幻覺的一幕:江曼殊平靜的“你好”,那輛嶄新的嬰兒車,還有那個推著車的、看起來年輕得有些扎眼的男人。
那男人的臉……似乎有些眼熟?
一絲模糊的印象在他混亂的記憶深處掙扎。
他猛地睜開眼,目光銳利如刀,轉(zhuǎn)向蘇晚,聲音因為壓抑而顯得有些沙?。?/p>
“晚晚,剛才……推嬰兒車那個年輕男人,你看到了嗎?”
蘇晚微微一怔,顯然沒料到丈夫會突然問起一個路人。
她回憶了一下,點了點頭:“看到了,怎么了?挺年輕的,推著孩子,應(yīng)該是他父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