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新豐緩緩說道:“好事做到底,別著急走,盡量多磨一磨那幫不好一拳打死的其余惡人,莫要處處顯擺什么大俠風(fēng)范了,惡人還需惡人磨,不然對方真的不會長記性的,要他們怕到了骨子里,最好是大半夜都要做噩夢嚇醒,好似每個明天一睜眼,那位大俠就會出現(xiàn)在眼前??峙氯绱艘粊恚潘阏嬲H吮痪戎?。”
那人抬起頭,微笑道:“看你言語順暢,沒有如何醞釀措辭,是做過這類事,還不止一次?”
胡新豐實在是吃不住疼,忍不住又抹了把額頭汗水,趕緊點頭道:“年輕時候做過一些類似勾當,后來有家有口有自己的門派,就不太做了。一來管不過來那么多糟心事,再者更容易麻煩纏身,江湖不敢說處處水深,但那水真是混,沒誰敢說自己次次順了心意,有仇報仇十年不晚的,可不止是受冤屈、有那血海深仇的好人,壞人惡人的子孫和朋友,一樣有這般隱忍心性的?!?/p>
那人點點頭,“你算是活明白了的江湖人。以后當?shù)檬O大、心境絮亂的時候,還是要好好壓一壓心中惡蛟……惡念。無關(guān)暴怒之后是做了什么,說到底,其實還是你自己說的那句話,江湖水深且混,還是小心為妙。你已經(jīng)是掙下一副不小家業(yè)的江湖大俠了,別功虧一簣,連累家人,最好就是別讓自己深陷善惡兩線交集的為難境地,無關(guān)本心善惡,但于人于己都不是什么好事?!?/p>
胡新豐一臉匪夷所思。
怎么自己覺得又要死了?
這番言語,是一碗斷頭飯嗎?
那人笑著擺擺手,“還不走?干嘛,嫌自己命長,一定要在這兒陪我嘮嗑?還是覺得我臭棋簍子,學(xué)那老侍郎與我手談一局,既然拳頭比不過,就想著要在棋盤上殺一殺我的威風(fēng)?”
胡新豐苦澀道:“陳仙師,那我可真走了???”
那人抬起頭,神色古怪道:“怎么,還要我求你走才肯走?”
胡新豐連說不敢,掙扎著起身后,一瘸一拐,飛奔而走。
這會兒倒是不怕疼了。
以鏡觀己,處處可見陳平安。
陳平安笑了笑,繼續(xù)凝視著棋盤,棋子皆是胡新豐這些陌路人。
覺得意思不大,就一揮袖收起,黑白交錯隨便放入棋罐當中,黑白混淆也無所謂,然后抖摟了一下袖子,將先前行亭擱放在棋盤上的棋子摔到棋盤上。
凝視著那一顆顆棋子。
一手托腮幫,一手搖折扇。
崢嶸峰這盤山巔小鎮(zhèn)之局,撇開境界高度和復(fù)雜深度不說,與自己家鄉(xiāng),其實在某些脈絡(luò)上,是有異曲同工之妙的。
沉默許久,收起棋子和棋具,放回竹箱當中,將斗笠行山杖和竹箱都收起,別好折扇,掛好那枚如今已經(jīng)空蕩蕩無飛劍的養(yǎng)劍葫。
陳平安重新往自己身上貼上一張馱碑符,開始隱匿潛行。
有件事,需要驗證一二。
有句話,先前也忘了說。
不過說不說,其實也無關(guān)緊要。世間許多人,當自己從一個看笑話之人,變成了一個別人眼中的笑話,承受磨難之時,只會怪人恨世道,不會怨己而自省。久而久之,這些人中的某些人,有些咬牙撐過去了,守得云開見月明,有些便受苦而不自知,施與他人苦難更覺痛快,美其名曰強者,爹娘不教,神仙難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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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山腳的茶馬古道上,隋家四騎默默下山,各懷心思。
還是那個清秀少年率先忍不住,開口問道:“姑姑,那個曹賦是用心險惡的壞人,渾江蛟楊元那伙人,是他故意派來演戲給咱們看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