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墜入一片黑暗,又或許是虛無,周圍的一切都搖擺不定,她感知不到手腳,甚至不知道眼睛是否還能視物,包圍著她的是有如水泥般混沌的物質(zhì),膠著的、粘稠的、帶著肆無忌憚的惡意,似要把她吞噬,失去了方位,失去了一切知覺,幾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靈魂和軀體已經(jīng)分了家。
是夢嗎還是囚牢?和泉默默地想,好痛苦啊,像是又回到了那個從書館編修歸家的夜晚,父親、母親,你們是這樣難過的嗎?女兒沒能及時趕回家,連最后一面也見不到。
干脆這樣就好了,不想做掙扎了,被吞噬了也好,消逝了也罷。
冰冷、滑膩、帶著腐朽甜腥氣味的物質(zhì)從四面八方包裹上來,像無數(shù)貪婪的水蛭,緊緊吸附著她的皮膚,瘋狂地吮吸著每一絲生氣與暖意。
思維被拉扯、扭曲,沉重的倦怠感如同濕透的棉被,一層層裹上來,誘哄著她放棄掙扎,沉入這永恒的虛無。
咕嘟…咕嘟…那是生命力被抽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吞咽聲。
直到忽然有一束光亮起,當光出現(xiàn)的時候,和泉第一個想法是,原來眼睛還能看到,而且還會刺痛啊,夢中的痛覺也如此真實嗎?“阿綾!醒一醒!阿綾!快醒來!”一個以為再也聽不到的聲音忽然響起來了,是母親的聲音,喚著她的小名,卻那樣充滿了急切,那樣焦急。
為什么?母親的聲音會出現(xiàn)在這里?母親,你還在嗎?在我的身邊嗎?守護著我嗎?和泉感到束縛著她知覺的東西不知出于什么慢慢放松了,卻極不甘心,與那突然出現(xiàn)的力量做著抗衡。
她漸漸感知到自己的身體,失去了控制權在慢慢回籠,痛,好痛,兩股力量幾乎要將她拆散,她幾乎聽到皮肉破碎的裂帛聲,聽到骨頭斷裂的咔嚓聲。
“阿綾!別睡去!你還有事要做!血!她盯上你了!你要保護好自己!”母親的聲音又響起來了,卻比剛才漸弱,母親的聲音顯得有些吃力,是她在與束縛她的力量對抗嗎?她感到施加于身上的桎梏又一次減輕了,同時母親的聲音也更弱了,手腳慢慢可以移動,而光暈竟也慢慢變大了,視野更清晰了。
她猛地“看”向自己的手腕——一條妖異的、如同活物般的猩紅血線,正像扭曲的毒蛇般纏繞在那里!它一鼓一縮,貪婪地搏動著,每一次搏動,都帶來被尖牙啃噬骨髓般的劇痛和深入靈魂的冰冷寒意。
那根本不是線,是扎根在她血脈里的、吸食生命的毒藤!“阿綾,她盯著你,同時你也可以感知到她!新月祭前,你一定要阻止她,你要保護好自己!”母親這一次的聲音更加微弱了,不仔細辨別幾乎聽不清,和泉在極端的痛苦中努力辨別著字眼,可是母親,你能不能讓我看看你的臉,能不能多保護我,陪伴在我身邊。
光暈越來越大,和泉幾乎睜不開眼了,而四肢的束縛也在漸漸小,痛苦也慢慢弱了,“阿綾!母親相信你,你一定可以!”母親最后的一聲幾乎聲嘶力竭卻戛然而止。
耳邊這次卻又傳出“和泉!你怎么了!快醒醒!”“老師!快醒醒!”這是杏壽郎和千壽郎的聲音嗎?她感到四肢徹底的自由了,竭力甩開那些粘稠的膠狀物質(zhì),可手腕出的紅線卻像有了靈性,剪不斷、理還亂,不知為何手里忽然出現(xiàn)一把刀,日輪刀,帶著火焰的劍托,是杏壽郎的?她暗下決心,干脆往手腕處狠狠一刀,刀割斷皮膚的瞬間,白光霎時照亮整個夢境,她被光刺痛了雙眼。
再睜眼時,入目是熟悉的和室?guī)め!獪\米色的布面上繡著幾枝山茶,是她剛到煉獄家時,阿婆特意為她換的。
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艾草香,是之前杏壽郎送來的安神草,被她放在枕邊,此刻正隨著風微微晃動。
“老師!你終于醒了!”千壽郎的聲音先撞進耳朵,帶著哭腔的脆響里還摻著松氣的顫抖。
和泉偏過頭,見少年正攥著她的袖口,眼眶紅了,另一只手還緊緊攥著那束紫陽花,花瓣蔫了大半,卻還被他小心護著。
小蝶也湊過來,手里捧著個空了的藥碗,見她睜眼,立馬轉(zhuǎn)頭朝門外喊:“阿婆!和泉老師醒啦,下一碗藥!”和泉想抬手摸摸千壽郎的頭,卻剛動了動手指,就覺手腕一陣銳痛——低頭看去,手腕上竟真有一道淺紅的印子,像被細繩勒過,隱隱還在發(fā)燙,和夢里那“吸血的紅線”位置分毫不差。
她心頭一緊,猛地坐起身,卻被床邊的人按住肩膀。
“別亂動,你剛昏迷了兩個時辰。
”是杏壽郎的聲音,比平日低了些,帶著未散的急意。
和泉抬頭,撞進他金紅色的眼眸里——那雙眼總是亮得像燃著火焰,此刻卻蒙著一層淺灰,眼下的青黑比通宵整理線索時更重,顯然是守了她許久。
他手里還捏著一塊未涼透的帕子,方才該是用它給她擦過額角的汗。
“我昏迷了?”和泉嗓子發(fā)啞,剛開口就被杏壽郎遞來的溫水打斷。
他扶著她的后背,等她喝了半杯,才接著說:“你從書房跑出來時,突然就倒在廊下了,千壽郎和小蝶喊了你半天都沒反應。
醫(yī)生來看過,說你是勞累過度,又受了驚嚇,才會陷入昏睡,可”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語氣沉了些:“醫(yī)生說,你手腕上的紅印不是外力勒的,倒像是被什么術式纏過的痕跡。
”和泉的心猛地一沉——夢里的一切不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