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金貴看著她沉靜的臉,最終沉重地點了點頭。這個家有這個精明的公公才能撐下去
鮮兒沒有去常去的集市,那里眼雜,價格也被壓得低。她憑著記憶,找到了道里區(qū)一家門臉不大、但據(jù)說掌柜的還算公道的皮貨莊。她小心地避開了主要的街道,穿行在僻靜的小巷里。
交易還算順利,那幾張皮子確實成色好,換回的銀元比預(yù)想的還多些。鮮兒將錢仔細收好,正準(zhǔn)備離開,眼角余光瞥見柜臺角落里堆著的一些零碎藥材里,有幾包顏色熟悉的磺胺粉。她的心猛地一跳。
就在這時,店鋪后門簾子一掀,一個穿著長衫、戴著瓜皮帽的中年人走了出來,正好與鮮兒打了個照面。那人目光在鮮兒臉上停留了一瞬,又掃過她手里剛換來的錢袋,眼神微微一動。
鮮兒立刻垂下眼,裝作若無其事地快步離開了皮貨莊。直到走出很遠,拐進一條無人的小巷,她才靠在冰冷的磚墻上,輕輕吐出一口氣。剛才那個人……她隱約覺得有些面熟,卻想不起在哪里見過。是以前來攤子上喝過湯的客人?還是……
一種不安的感覺縈繞心頭。她不敢多想,攥緊錢袋,匆匆往家趕。
有了錢,李氏的病漸漸有了起色。家里的氣氛稍微緩和了一些。但鮮兒心里的那根弦,卻繃得更緊了。她開始更加謹慎,盡量減少外出,連攤子也收得比往常更早。
秋意漸濃,糧兒過了十七歲的生辰。
張金貴和李氏看著日漸高大的兒子,再看看沉默操勞的鮮兒,眼神里多了些別樣的意味。一天晚上,李氏拉著鮮兒的手,未語淚先流:“鮮兒啊……娘知道,委屈你了……可糧兒他……張家不能斷了香火啊……”
鮮兒沉默地聽著,沒有抽回手,臉上也沒什么表情。她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她對糧兒,有親情,有責(zé)任,有憐惜,唯獨沒有男女之愛。可她是張家的童養(yǎng)媳,這是她的命,也是她這一世選擇的安身立命之所。為糧兒生兒育女,讓張家在這亂世里延續(xù)下去,是她必須履行的義務(wù),也是她對這家人、對這份安穩(wěn)的回報。
“娘,俺知道了。”她低聲說,聲音里聽不出情緒,“等……等天氣再涼快些吧?!?/p>
李氏看著她平靜無波的臉,嘆了口氣,終究沒再說什么。
最終選定的日子,在一個秋高氣爽的夜晚,簡單得近乎潦草。沒有紅燭,沒有喜字,只有李氏強撐著病體做的一碗加了紅糖的荷包蛋。張金貴在外屋悶頭抽著旱煙,煙霧繚繞。
鮮兒把自已和糧兒住的里屋稍微收拾了一下,換上了一床半新的被褥。糧兒似乎也因家人提前“教導(dǎo)”明白要發(fā)生什么,顯得有些不安和羞澀,不停地搓著衣角,偷偷看鮮兒。
“鮮兒姐……”他小聲叫著,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
鮮兒看著他清澈中帶著懵懂的眼睛,心里最后那點掙扎和澀然也淡去了。她走上前,像往常一樣,替他理了理有些歪斜的衣領(lǐng),聲音放得很柔:“糧兒,不怕,姐在呢?!?/p>
她吹滅了油燈。
黑暗中,感官變得格外清晰。糧兒緊張的呼吸,窗外遠遠傳來的、不知是風(fēng)聲還是別的什么聲響,還有她自已胸腔里,那顆平穩(wěn)跳動著,卻仿佛隔著一層冰的心臟。
糧兒的動作笨拙而慌亂,帶著孩童般的好奇,也帶著少年初醒的躁動。鮮兒閉著眼,任由他生澀地探索,身體僵硬得像一塊木頭。她的思緒飄得很遠,飄到了關(guān)外那片廣袤的黑土地,飄到了松花江畔,飄到了那個雪夜的車站,飄到了那個永遠留在了二十幾歲的、眉目英挺的青年身上……
傳武……
這個名字像一枚針,輕輕刺破了她的心防,帶來一陣尖銳的、短暫的疼痛,隨即又被無邊的麻木覆蓋。
當(dāng)那陣陌生的、帶著些許不適的刺痛傳來時,她只是更緊地咬住了自已的下唇,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
一切歸于平靜后,糧兒很快帶著滿足和疲憊沉沉睡去,像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鮮兒卻睜著眼,望著頭頂無盡的黑暗,直到窗紙透出熹微的晨光。
她輕輕起身,穿戴整齊,走到外間,像過去的每一個清晨一樣,開始生火,準(zhǔn)備一家人的早飯。灶膛里的火苗跳躍著,映著她平靜無波的臉。今生的她最起碼在這個吃人時代安定下來了,最起碼沒有被糟蹋、被朱家嫌棄的所謂“羞恥”,只是還是沒能提前救下傳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