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湯,擊拂,七湯過后,乳花洶涌,女使將茶湯分到各個小盞里,向座上女眷呈遞過去。
陸琬親自取了一盞,遞給折柔,笑瞇瞇道:“還請阿嫂評點?!?/p>
對上她隱隱鼓勵的目光,折柔笑了笑,心下一暖。
從前書信往來,陸琬知道四雅中她最拿手的便是點茶,這是有意給她搭梯架橋,好在眾人之間有話可談,免得讓這些親貴女眷誤認她粗鄙,冷落輕視。
折柔定定神,接下兔毫盞,仔細看過盞里的茶湯,大方贊道:“湯色純白,云腳綿密,湯花細膩均勻,形色皆是上乘,果然好手藝?!?/p>
低頭輕抿一口,味道也極好,她笑起來,“茶香鮮醇,余味清甜,是好茶?!?/p>
眾人也品了茶湯,聽她這樣評點,便知曉她頗通茶理,并非不懂裝懂強附風雅,不由對她稍為改觀,還有兩個婦人含笑應和了幾句。
折柔抿唇笑笑,心里放松下來,舌尖的茶香似乎都多了幾分回甘。
“我卻不這樣覺得?!?/p>
屋子里驀地響起一道突兀的聲音。
眾人神色一頓,折柔聞聲看去,說話的人是顧弘簡的胞妹,顧家七娘子。
顧七娘微微昂起頭,瞥了眼陸琬,又轉(zhuǎn)而看向折柔,意有所指道:“依我看,這茶本身的成色一般,不如顧渚紫筍來得金貴,就算點茶手藝再精妙,那也不過是鍍了金的鑌鐵,徒有其表罷了。
6第6章
寧娘子,我說的可有道理?”
話音落下,室內(nèi)一霎安靜。在座女眷互相交換一個眼神,臉色都不大自然。
這說的哪里是茶,分明是人。
平日里貴眷們交際時陰陽怪氣慣了,也不知這鄉(xiāng)下來的村女能不能聽懂話中機鋒。
倘若聽不懂倒也罷了,最多被人暗中笑幾句蠢鈍,可若是聽懂了卻不會言辭婉轉(zhuǎn),又或是掛了臉,兩下里鬧將起來,只怕場面上不好看。
折柔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放下茶盞,迎著顧七娘驕矜的目光,溫和地笑了笑,“小娘子說的也不無道理。只不過常言‘茶無高低,適口為珍’。不論茶餅成色如何,在愛茶之人的眼里,總是各有風味,無分貴賤的。”
“更何況,”她聲音輕柔,眉眼含笑,“鑌鐵價賤,卻可以鑄耕犁、修戈矛,用來事農(nóng)耕、御外侮;赤金價貴,卻只被富貴人家拿來做器皿、造釵環(huán)。若是當真論起來,也只是各有價值,算不得‘徒有其表’罷?”
顧七娘漲紅了臉。
之前她看這鄉(xiāng)下女子溫柔靦腆,還以為是個好拿捏的,必能連帶著陸琬一起丟了臉,卻沒想到這女子口舌靈便,反倒是堵得她沒話好說,偏偏還笑意盈盈望著她,讓她想譏諷都找不出個由頭來。
實是讓人氣悶。
陸琬瞥她一眼,笑吟吟地接過話頭,“阿嫂說的正是,這世間茶種繁多,本就是各有滋味,倘若一味只求價貴,反倒失了風雅本意。七娘既喜歡顧渚紫筍,等過兩日新茶上市了,我叫府里管事多采買些?!?/p>
顧七娘咬著牙,不吱聲。
她替自己胞兄不平,一向與陸琬不和。
當年陸家出事,陸琬竟自己拿著婚書信物尋上門來,逼著他們伯府認下這門親事,真是好不知羞,就算陸家如今又得了封賞,可也只是粗鄙武夫,不再是文臣清流,哪里還配得上她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