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暮春時節(jié),連著下了幾日的細雨,庭院里杏花落滿石階,微風拂動,送來陣陣雨后清新的草木氣息。
見天色終于放晴,折柔喚來女使幫忙,把她從洮州帶來的藥材搬去院中曬一曬,以免發(fā)霉蟲蛀。
“娘子,這些粗活交給奴婢來干,您歇著就是了!”
小嬋抱起藥箱正往院中走,回頭見折柔也要搭手,連忙出聲勸阻。
“我何時這般嬌氣了?”
折柔抬起臉笑了笑,麻利地系好襻膊,和小嬋一起將余下幾個小木箱搬到院中,打開箱蓋,取出里面盛裝的草藥,仔細放到陰涼干爽處,一一鋪平晾曬。
這些藥材都是她為陸諶準備的。
陸諶的左腿受過極重的箭傷,后來雖治好了外傷,行走無礙,卻還是留下痛痹的癥候,難以根除。
一旦遇上陰雨連綿,濕邪入侵,他膝處的舊傷便會發(fā)作,疼起來如刀刮骨,只有內(nèi)服活經(jīng)通絡的湯藥,再以姜片艾葉熏炙去寒,才能暫時緩解腿上的劇痛。
只是這些藥材炮制起來工序繁瑣,需得先用上好的黃酒反復悶潤,再以文火慢炒,最后一片一片翻曬焙干,醫(yī)館賣的不如她做的耐心細致,藥效難免會差上幾分,折柔干脆全都親手炮制,又千里迢迢地帶來上京。
雖然辛苦麻煩一些,但只要能讓陸諶少吃些苦頭,她便覺得值當。
小嬋從洮州跟隨她來到上京,知曉她的用心,忍不住感慨:“娘子,您待郎君真好?!?/p>
想起再過幾個時辰就該散值回來的人,折柔唇邊不自覺帶了點笑意,神色也柔和起來,“他待我也是極好的。”
洮州地處北方,冬日苦寒,她手上生了凍瘡,又腫又癢,陸諶心疼得眼睛發(fā)紅,冒著受軍法責處的風險,夜間私出軍營,潛入西羌人的領地獵來獾子,取油給她敷手。
后來他又去請教當?shù)氐睦先?,學著在家中壘了土炕,每日天不亮便頂著寒風外出劈柴燒火,等到她睡醒起身,整個屋子都是暖和的。
既是夫妻,自然應當相濡以沫。
正翻撿著藥箱中的川穹和當歸,忽聽小嬋咦了一聲,語氣中帶著點不滿,嘀咕道:“這老婆子怎么來了?一準沒什么好事?!?/p>
折柔抬起頭,順著小嬋的視線看過去,就見婆母身邊的崔嬤嬤領著兩個俏生生的丫鬟走進院來,淡淡地向她問了個好,“寧娘子?!?/p>
“寧娘子”和“娘子”的稱呼雖只差了一個字,意味卻全然不同,擺明了是不把折柔看作陸府女君,小嬋的臉色當即便有些難看。
折柔卻并未在意,只放下手中的活計,未語先笑,道:“崔嬤嬤?!?/p>
崔嬤嬤忍不住抬起眼,細細打量了她一番。
折柔生得身量纖瘦,一頭烏發(fā)黝黑濃密,用一根絳紅絲絳纏作婦人發(fā)髻,穿著身素色裙裳,衣袖用襻膊向后束起,露出大半截瑩白手臂,在日光下泛著軟玉般的細膩柔光,姿容溫婉,眉眼盈盈舒展,仿佛三月里鮮妍盛放的枝頭杏花。
那日認親時不曾細看,如今再瞧,果然是有兩分狐媚姿色,怪道能迷得郎君昏了頭,竟將這鄉(xiāng)野村女帶回上京來。
崔嬤嬤心中不屑,面上也帶出幾分冷淡,微微揚了揚頭,曼聲道:“夫人疼惜郎君辦差辛苦,特命老奴挑了兩個伶俐乖順的丫頭,過來侍奉郎君起居。有勞寧娘子,替她們安排個住處?!?/p>
話音將落,身后兩個丫鬟裊裊走上前來,向折柔行了個萬福禮,“寧娘子。”
兩人都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水蔥似的身段,聲音嬌柔婉轉(zhuǎn),仿若黃鶯出谷。
這是明晃晃地要往陸諶的房里塞人。
折柔抿唇,一時沒有作聲。
小嬋明白過來,臉色唰地就變了,急道:“我們院中不缺人,郎君與娘子好得很,用不著旁人來侍奉!”
“果然是小門小戶的破落出身,竟這般不知禮數(shù)。好叫你這婢子知道,古禮有言:‘長者賜,不敢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