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19章
周氏臉上露出個得體的微笑,由崔嬤嬤恭恭敬敬地引進了府門,一面往松春院走,一面客套起鄭蘭璧的近況,“你家大娘子一向在家中靜修,也不出門赴宴閑聚,我早就惦記著要來府上拜訪,不知她這陣子可好?”
崔嬤嬤呵了呵腰,掂量著措辭,熱絡地笑應:“回相公夫人的話,自打郎君回了上京,我家夫人要比從前精神許多,只是還操心著郎君的婚事,閑不下來?!?/p>
周氏點點頭,兩人一路走進內(nèi)院,就見庭中兩棵梧桐生得高直蔥茂,皮青如翠,淡黃色的桐花穿綴在葉間,星星點點,樹下白茶團團盛放,高低錯落,好一派妍雅清雋的景象。
周氏由衷地贊了兩句,“這小院的景致著實風雅。”
提起這話頭,崔嬤嬤臉上不由含了笑,極為賣力地自夸起來,“說來都是我們郎君孝順,知曉我家夫人最喜梧桐,見院中栽植了百年桐樹,哪怕多付了半年俸祿也要定下這處宅子。您瞧瞧,廊下那些茶花,盡是我們郎君費心搜羅的佳種,十月櫻、九曲、秋牡丹、十八學士……這些名品應有盡有,四季都有花開,為的就是夫人喜歡?!?/p>
聽聞陸諶孝順母親,周氏心下暗暗多出幾分滿意,估摸著今日走這一遭大抵能有些用處。
邁進堂屋,鄭蘭璧正坐在月洞窗前,穿一身煙墨色的寶相如意紋褙子,鬢發(fā)攏得利落緊實,發(fā)間不作多余裝飾,只插了一根素銀簪,乍然看去,依稀可見當年世家貴女、宰相夫人的清貴氣度。
見人進來,鄭蘭璧的唇邊帶上些笑意,客氣寒暄道:“今日貴客上門,倒教我這簡陋小院蓬蓽生輝了,快請坐下?!?/p>
說著,一面比手引周氏入座,一面吩咐崔嬤嬤上好茶來。
周氏偏身在圈椅中坐下,嗔笑道:“咱們兩家多年的交情,蘭娘與我又何必見外?”
鄭蘭璧淡淡一笑,算是默認。
其實彼此都清楚這話說得違心,自從陸家出事,兩府就幾乎斷絕了來往,哪還有什么“多年的交情”?
可如今形勢不同,大家各揣心思,即便從前有再多的嫌隙,此刻也要默契地閉口不提。
高門貴眷間的往來一向如此,最是講究體面二字,哪怕下面生滿了膿瘡,也要捂住了、藏實了,必不教它翻到臺面上來。
乍然接觸,鄭蘭璧還有些清高自傲,放不下身段,周氏卻是個利落潑辣的性子,主動提起往事來,“想當年,咱們兩家時常走動,那時候我家官人做壽,得了三郎一副松鶴圖,至今還都裱掛在書房里呢?!?/p>
聽周氏說起陸諶,鄭蘭璧唇邊淺淡的笑意加深了些。
周氏又贊道:“現(xiàn)今看來,三郎果真是個出息的,生生又撐起了陸家門楣,蘭娘是有福之人,后半生可就有靠了。”
鄭蘭璧矜淡地笑了笑,順著話茬提起了最惦記的事:“何必說我,淑娘更是有福的,我記著你家十六娘生得那般好樣貌,滿上京都難尋。不知定下夫家了沒有?”
周氏聞言一頓,看著她嘆了口氣:“還不曾呢,說起這個我就心煩。我家十六娘嬌慣壞了,尋常郎君我都不放心,只怕她嫁去后吃虧受屈。
說來也不怕蘭娘笑話,前些日子,金明池畔設辦馬球賽,瘋馬沖出圍場,三郎竟將他那妾室護在自己身下,那時我就想著,十六娘若要選夫家,定要尋個如三郎這般,能將自己的女人放在心尖上寵護的才好?!?/p>
鄭蘭璧神色忽地一滯,心下有如明鏡,知道周氏這是有意在拿話點她,說道陸諶疼寵房里人太過。
她雖有意與徐家結(jié)親,卻也不愿顯得太過熱切,半晌,抬手輕攏了攏發(fā)髻,淡淡笑道:“寧氏是陪三郎共過患難的,即便做妾,也是頗有賢德的良妾。我這兒子素重情義,知曉輕重,不像旁的年輕郎君那般胡鬧,是以對寧氏多看重幾分,也是常情?!?/p>
周氏碰了個軟釘子,倒也不急,應和似的點點頭:“家有賢妾自是不同,倘若像我娘家侄女,遇見個妖媚作妖的妾室,可就莫提讓人多糟心了?!?/p>
鄭蘭璧順著她的意思,不動聲色地接話問道:“不知是出了何事?”
周氏嘆道:“她那郎子貪花好色,婚前便蓄養(yǎng)通房寵婢,夫家允諾婚前將人遠遠送走,誰知其實是那賤婢肚子里鬧了動靜,被偷偷送去莊子上養(yǎng)胎。等我侄女嫁過門,眼見著生米已成熟飯,人家干脆連大帶小一齊接回了府里,你說說,可不是慪死個人?”
頓了頓,她捧起建盞,緩緩啜了一口茶,抬頭看向鄭蘭璧,意有所指道:“像這樣的郎子,我是斷斷不會將容娘嫁過去的,便是容娘從此恨上了我,我也絕不后悔。”
四目相觸,彼此都心下雪亮。
少頃,鄭蘭璧牽唇笑了笑,看著周氏應道:“可不是,婚前能由著郎君胡來的,哪會是什么正經(jīng)人家。三郎的父親雖已不在,可倘若三郎做出這等不知輕重的事來,我這做娘的,自然也擔得起教導之責?!?/p>
聽見她這番話,周氏心下稍安,臉上又掛起笑,“蘭娘為人清正,在這上京城中都堪當楷模?!?/p>
最要緊的一樁都已心領(lǐng)神會,兩人便松散下來,又閑敘幾句品茶制香的瑣事,見時辰不早,周氏心滿意足地起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