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坑其實是孫家父子自己挖的,因著孫彥大婚,潤州城內(nèi)金吾不禁、舉城慶賀。又因城中遍傳瘟疫謠言,為辟謠也好,安撫人心也罷,孫昭居然天才地頒布了一道命令:大婚當夜,潤州城內(nèi)舉辦燈會,與民同樂。
古代娛樂節(jié)目匱乏,通宵燈會確實能提振民心。但孫昭忘了,人群聚集能助興,更容易引發(fā)騷亂。
于是當晚燈會,一道謠言在賞燈人群中不脛而走:節(jié)度使府爆發(fā)瘟疫,節(jié)度使疑心疫病是自日前南下的流民中傳開,有意封鎖城門,將接觸過流民的百姓逮捕監(jiān)禁。
若是換作互聯(lián)網(wǎng)發(fā)達的現(xiàn)代社會,這樣的無稽之談自不會有多少人相信。但古代消息閉塞,上位者又是不恤民生的尿性,加之江北大疫愈演愈烈,流民慘狀落在百姓眼中,由不得他們不信。
崔蕪原本只想攪渾水,卻沒想效果出乎意料的好。百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拖家?guī)Э诘乇枷虺情T,襤褸衣衫匯成滾滾洪流,聲勢之浩大,連守城校尉都有些頭皮發(fā)麻。
誰也不知,將節(jié)度使府攪了個天翻地覆的罪魁元兇,就這么混在百姓流民中,悄無聲息地離了潤州城。
日色微明之際,一行人趕到潤州城北二十里處駐足休整。崔蕪蹲在河邊,將帕子浸濕,一邊將河水當作妝鏡,擦去臉上和脖頸沾染的血跡,一邊盤算下一步去向。
她心知肚明,逃出潤州城只是開始,要想徹底脫離孫氏父子掌控,必須離開江南地界。
“先到徐州,往東可入齊魯,向西可進河?xùn)|,”崔蕪撿起一根樹枝,在河灘上勾畫起記憶中的輿圖地勢,“雖然后晉皇帝是個混賬王八蛋,為了狗屁帝業(yè),將中原門戶的幽云十六州送了出去,但是相較南方,后晉依然是個龐然大物?!?/p>
“姓孫的再如何猖狂,也不至于在晉帝的眼皮底下蹦跶吧?”
換算成數(shù)百年后的地理版圖,齊魯約等于山東,河?xùn)|則大致能和山西劃等號。而在當時的輿圖中,這兩處都是后晉的地盤。
雖然崔蕪懷疑,失去幽云十六州的庇護,后晉對這些地域的控制力還有多少。不過還是那句話,渾水才好摸魚,于她而言,亂局并不是全然的壞事。
“大不了死于亂軍中,”崔蕪做好了心理準備,“拼力搏命,總好過困在節(jié)度使府的后宅?!?/p>
打定主意后,便是如何完成接下來的路途。
“我跟他的約定,是離開潤州城,如今我逃出生天,交易就算結(jié)束,”崔蕪思忖著,“這幫人不簡單,南下采買藥材,多半是為了北方大疫。至于他自己,搞不好也是割據(jù)一方的人物?!?/p>
這個推斷是有依據(jù)的,從此人談?wù)搶O氏父子的態(tài)度,以及他調(diào)度麾下如臂指使來看,他極有可能如孫氏父子一樣,久居上位,而且頗有勢力。
與這樣的人交好,虧不了。
崔蕪權(quán)衡過利弊,起身走過去。黑衣人亦在原地休整,卻不是完全放松戒備,而是留了兩人時刻關(guān)注周遭動靜。
見崔蕪走近,兩人摁住腰間佩刀,威懾之意極為明顯。崔蕪見狀止步,整衣袂、理云鬢,行了個端正的福禮:“我有幾句話想與你家郎君言明,煩請代為通稟。”
黑衣部曲跑去傳話,片刻后帶著崔蕪過去,就見熟悉的頎長身影蹲踞水邊,遮臉的面罩已經(jīng)除去。他負手轉(zhuǎn)身,微微頷首:“姑娘有何見教?”
崔蕪:“……”
她直勾勾地盯著眼前人,心中升起疑問:話說,她剛才想說啥來著?
崔蕪并非沒見過世面,孫彥為人如何姑且不論,相貌卻是無可挑剔??膳c眼前之人相比,高下立見。
這差距并非在眉眼輪廓,而是眼前人年歲不算大,氣度卻甚是沉穩(wěn),舉手投足從容不迫,眼角更透著一股極為銳利的氣息。
5第五章遠走
打個比方,若說孫彥是吹拂過杏花雨的江南煙柳,矜貴而目無下塵,那眼前人就是映照過萬年月的高山冰雪,冷冽、從容,清貴下透著凜然,溫潤中藏著殺機。
這是久居上位才能養(yǎng)出的氣質(zhì)。
此人絕不會是尋常白衣。
崔蕪盯得有些久,那人皺了皺眉,語氣還算和緩:“姑娘想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