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帝不費吹灰之力便去了心腹大患,焉有不歡喜之理?當(dāng)下收了此人的稱臣表書,非但允其保留歧王稱號,還賜了紫金魚符和犀帶以示寵幸。
偽歧王騰出手,立刻對先王遺孤百般追殺,雖有忠心部曲拼死護(hù)持,奈何寡不敵眾,還是被逼入絕境。
乳娘眼看著部曲一個個倒在血泊中,原以為難逃此劫,不料黨項人突然殺出,將母子倆帶回營地。
但這并不值得慶幸,因為偽王是要斬草除根,黨項人卻想借歧王遺脈堂而皇之入主關(guān)中,一旦目的得逞,想都知道他們會如何對待這個不穩(wěn)定因素。
“若無諸位英雄相救,我家郎君已然遭遇不測,”乳娘起身,鄭重福禮,“大恩大德,來世結(jié)草銜環(huán),必當(dāng)相報?!?/p>
丁鈺正與人客套,忽聽身后有人道:“夫人不必客氣,我與二郎既為姐弟,自當(dāng)相互扶持?!?/p>
丁鈺:“……”
等等親,你跟誰是姐弟?
他與乳母對視一眼,發(fā)現(xiàn)彼此是如出一轍的困惑茫然,于是一起轉(zhuǎn)過頭,直勾勾地看向放下驚雷的那位。
崔蕪面不改色:“好叫夫人知道,我雖隨母姓崔,我母實為歧王外室,”
“如今歧王一脈死傷殆盡,唯余我和二郎幸存。我為長姊,必會照拂幼弟,不叫父王泉下難瞑?!?/p>
丁鈺已經(jīng)說不出話。他自認(rèn)臉皮不薄,但是如崔蕪這般隨口認(rèn)爹,明目張膽地睜眼說瞎話,還是力有不逮。
只得甘拜下風(fēng)。
乳母卻也不是普通人,眨一眨眼便飛快回神:“娘子自稱是先主血脈,可妾身為何從未聽說?”
崔蕪早有腹稿,瞎話張口就來:“我母出身低微,為奸人所害,流落楚館多年,我亦在風(fēng)塵之地長大。父王私下尋找我母女多年,卻一直不得結(jié)果。直到一年前,我才見到父王派來的部曲,可惜母親已經(jīng)過世多年?!?/p>
乳母可沒那么容易糊弄:“即便如此,先主為何從未向我提及?”
崔蕪懶得與她打機(jī)鋒,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胺蛉耸菓岩晌壹倜捌缤跹}?說句不客氣的話,我冒充有何好處?嫌仇敵不夠多,還是嫌命太長?”
“夫人若不愿信我,我亦不勉強。只是亂世之中、風(fēng)雨如晦,二郎是父王僅剩的骨血,如若就此夭折,來日九泉之下,夫人打算如何向父王告罪?”
乳母倏爾一凜。
她聽懂了崔蕪隱晦的威脅,這個“歧王遺女”有多少水分,她知道,崔蕪也清楚。但對方甚至根本沒想過掩飾這一點,因為此時此地,乳母沒有別的選擇。
不認(rèn)下這個便宜姐姐,又能如何?
他們孤兒寡母、身無錢財、部曲死盡,前有偽王追殺,后有黨項捉拿,早已走投無路。若是崔蕪撒手不管,他們能去哪里,又能茍活多久?
權(quán)衡利弊,認(rèn)下崔蕪竟是如今最好的選擇。
哪怕對方打著如黨項一般的念頭,至少她是漢室血脈,又是個女人,總不可能撇開郎君自立門戶。
若崔蕪只是嘴上厲害,乳母大可暫且應(yīng)下,事后再尋機(jī)脫身。但若對方真有能耐,說不定、說不定郎君能借著這盤東風(fēng),奪回先主辛苦打下的基業(yè)。
種種思量只在瞬息間,不過一眨眼,她已做出抉擇——拎裙跪倒,鄭重下拜。
“有生之年得見郡主,實乃郎君與妾身之幸,”乳母低低俯身,用額頭觸碰手指,“日后,郎君便托付郡主照拂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