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學校園,她拉著室友飛奔進食堂,最愛的餛飩雞窗口排起長龍,她倆氣喘吁吁地站在隊尾,交換過一個得意又慶幸的眼神。
是解剖教室,新鮮的“大體老師”躺在手術臺上(2),她和同學們穿著白大褂,向遺體鞠躬致敬,然后顫巍巍拿起手術刀,開始平生第一場解剖實驗課。
那是崔蕪再也回不去的美好,她眼睜睜看著她深愛的人——父母、老師、同學,消失在光明深處,張口想喊住他們,喉嚨卻被堵住似的,發(fā)不出聲音。
崔蕪拼命掙扎,然后在滿頭冷汗中猛地睜開眼。
一開始,剛重啟的大腦跟不上五官六感,她緩緩挪動眼珠,將周遭陳設收入視線,卻做不出任何反應。
直到她看到床榻邊閉目小憩的男人。
她不知蕭二是何時折返的,也不明白他為何要去而復返,但她落水時尚且清醒,依稀記得窒息的最后一刻,是這人伸出手,將她拖出冰冷的漩渦。
無論他的目的是什么,于崔蕪,這都是救命之恩。
她想開口,卻發(fā)出嘶啞的咳嗽聲。
蕭二瞬間睜眼,銳利目光轉向床榻,復又緩和。他起身倒了熱茶,親手喂到崔蕪嘴邊,后者咳得厲害,又覺口渴,就著他的手一氣喝完。
然后她躺回枕上,咂摸了下干裂的嘴唇,嘶聲問道:“這是哪?”
蕭二簡明扼要道:“船上?!?/p>
崔蕪露出詫異。
她不知道的是,那股險些將她吞噬的暗涌十分兇險,蕭二水性平平,好不容易將她托出水面,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遠離河岸,倉促間根本游不回去。
不幸中的萬幸是,當時剛好有艘貨船經(jīng)過,船主是北地行商,順手撈了他們一把。
“船主姓丁,此行原是前往河東,”蕭二說,“我假稱是你兄長,歸鄉(xiāng)探親途中遭遇匪寇,無奈之下只能投水求生。稍后有人進來,莫要說漏嘴?!?/p>
崔蕪沒理會,反問道:“你為何回來?”
看到蕭二頭也不回離去時,說不失落是假的。但她穿越多年,已經(jīng)習慣了人心詭詐、世情冷暖。
就好像她剛穿越那會兒,原本有機會逃走,卻因為憐憫服侍自己的小丫鬟,在鴇母叫囂著要將人活活打死時,主動投了羅網(wǎng)。
后來崔蕪才知道,那是老鴇與丫鬟串通演的一出戲,事后,丫鬟得了五百錢的賞銀,而逃跑未遂的崔蕪卻挨了一頓鞭子,還被關進地窖整整七日。
自此之后,崔蕪再沒對身邊人抱有過期待。
沒有期待,就不會失望。
但她沒想到,蕭二竟然回來了。
“為什么回來?”她百思不得其解,“吳越之地是孫家地盤,你在他們眼皮底下救人,不怕激怒孫家父子,壞你大事?”
蕭二神色平靜,仿佛理所當然:“蕭某應承姑娘,自當守信?!?/p>
大約是怕崔蕪心存芥蒂,他難得多解釋了一句:“當日孫氏追兵來勢洶洶,蕭某只能暫避鋒芒。原想等孫氏放松戒心,再圖營救,卻險些累及姑娘性命,實乃蕭某自以為是之過?!?/p>
崔蕪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