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人心
崔蕪上一回聽到“秦蕭”這個名字,還是在汴梁城酒樓中。不過當(dāng)時,說書先生一筆帶過,是以只留了個大致印象,并未往深細(xì)想。
如今再次聽到,好似霹靂當(dāng)頭落下,照亮了隱在云遮霧繞背后的種種關(guān)聯(lián)。
“西北,族中排行第二,名字里也有個蕭,”她皺眉尋思,“會是巧合嗎?”
畢竟,再一再二不再三。
“你幫我個忙,”崔蕪安排任務(wù),“打聽一下,這個秦蕭出身為何,為人如何,有何事跡。”
丁鈺很樂意受她指使,答應(yīng)著去了。
崔蕪則繼續(xù)投身治病救人的行當(dāng),不過浸潤越久,見得越多,她心中疑惑也愈加深重
憑胸中所學(xué)藥理知識,手上練就的外科本事,她固然能救回一條人命,甚至幾十、幾百條也不在話下。
但她擋不住外族破城當(dāng)頭斬落的屠刀,熄不滅中原大地燎野而起的狼煙,也改不了底層百姓為人魚肉、受人擺布的命運(yùn)。
難怪昔年某位周姓先輩毅然撂下手術(shù)刀,改拿筆桿子。
那崔蕪呢?
她要怎么做,才能救下更多的人?
曾幾何時,崔蕪的想法是依附一方豪強(qiáng),貢獻(xiàn)畢生所學(xué),借他之手施展胸中志向。
但是看看棄城送地的晉帝,逼人做妾還自以為情深似海的孫彥,再對比雄圖偉略的耶律璟,她不確定了。
崔蕪不是自尋煩惱的脾氣,既然拿不定主意,就先著眼手頭之事。好在這些時日的辛勞沒白費(fèi),感染人數(shù)并未增加,癥狀較輕的病員也在逐漸恢復(fù)。
這一日,她正給一名老者搭脈,阿綽突然匆匆跑來,扯著她衣袖上氣不接下氣:“有、有人不好了!”
崔蕪最怕就是“不好”兩個字,這些天不斷重復(fù),都快形成應(yīng)激反應(yīng)。她背著藥箱趕過去,就見倒在地上的是個七八歲的男孩,面皮紫漲,手捂胸口拼命倒抽氣,能吸進(jìn)肺葉的卻寥寥無幾。
曾把藥湯往崔蕪臉上潑的老婦人抱著男孩,不斷呼喚男孩的名字,眼睛被慌亂煎熬得通紅。男孩卻給不出任何回應(yīng),喉間發(fā)出不祥的“荷荷”聲。
周遭圍了好些人,不無惻隱擔(dān)憂者,但誰都知道,傷寒過人極快,且崔蕪給他們立了規(guī)矩,不許隨意串動,更不許相互接觸,誰敢上前幫忙?
正不知所措之際,只見人影閃動,卻是那奉命為他們看病的漢女郎中箭步上前,將男孩翻轉(zhuǎn)過來,先清理凈他口鼻間的穢物,又毫不猶豫地低下頭。
兩人嘴唇相接,四周響起一片驚呼。
崔蕪充耳不聞,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男孩身上。她心知肚明,這是被痰液阻塞了氣道,如不盡快吸出,極有可能就此休克。但她手邊沒有工具,只能用最笨最危險的法子,口對口將痰吸出。
至于痰液本身具有極大的傳染性,不同種族間的敵對情緒,乃至這個時代的男女大防……在人命關(guān)天面前,也只能暫且靠邊站。
她運(yùn)氣不錯,片刻后,崔蕪偏過頭,吐出一口白而稠膩的濃痰。與此同時,伏在地上的男孩猛抽兩口氣,臉色由青轉(zhuǎn)白。
總算能順暢呼吸。
老婦人爆發(fā)出一聲啜泣,抱著孫子不住摩挲,口中喃喃自語,從頭到尾沒正眼看向崔蕪。
崔蕪不以為意,接過阿綽遞來的竹筒,用淡鹽水漱了口,又重新戴上面罩。
“這孩子脈象沉滑,舌苔白膩,是痰濕之癥,”她給男孩把過脈,重新開了方子,“痰濁升到上焦,阻遏心肺生機(jī),給他換半夏厚樸湯。”(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