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將軍知道厲害,面上卻不動聲色:“還有嗎?”
“鐵勒輕騎不久前攻破晉都汴梁,裹挾大批俘虜北歸,意圖當作奴隸拉去互市交易,”丁鈺說,“百姓無辜,若是將軍遇見,還請設法相救,在下感激不盡。”
言罷,他后退兩步,正衣冠、理袍袖,行了個鄭重其事的大禮。
少年將軍看丁鈺的眼神原本含著三分不耐,聽完這番話倒是改了態(tài)度。他上下打量丁鈺,仿佛終于將這人真正看在眼里,微微頷首。
“知道了?!?/p>
他簡短應了,極嫻熟地撥轉馬頭,玄甲輕騎緊隨其后,如來時般一陣風似地卷去。
丁鈺抱拳送別。
***
橫插一杠的安西軍是計劃之外,卻讓千難萬難的出逃計劃變得容易了許多。
殺神般的少年悍將似一把無堅不摧的長刀,輕而易舉地擊碎了營盤。混亂中,黨項殘兵只顧奔逃,誰也顧不上病區(qū)的中原人。
崔蕪將匕首和部分常用藥材放進木箱,墊了干凈麻布防震,再用牛皮索穿了四角,背在身上權當簡易藥箱。
變故乍起時,她雖驚訝,幸好早有準備,第一時間帶著同伴穿過重重亂兵,往營盤外逃去。
他們沒敢走遠,就在不遠處里的林子里藏著,快到天明時才等來丁鈺和延昭兄妹。一幫人相互看著,雖滿臉灰土、形容狼狽,卻奇跡般毫發(fā)無傷,竟是全須全尾地從黨項人的包圍圈中逃脫出來。
不知是誰帶的頭,人群爆發(fā)出暢快的大笑聲,先是零星兩三點,隨后便一發(fā)不可收拾,乃至匯成一股滾滾聲浪,震飛了棲息樹梢的林鳥。
置身其中的崔蕪有些無奈,心說:也不怕把追兵招來。
但她到底沒阻止,心知這些漢子被壓抑狠了,當牛作馬了這些時日,好容易重得自由,自是要痛痛快快發(fā)泄一場。
想當初,她剛逃脫孫家父子掌控之際,不也情緒激動難以自已,穿越十年頭一回落下淚水?
一念及次,崔蕪難得心軟,尋了處干凈溪流蹲下身,將袖口打濕,對著水面拭凈臉上黑灰。
丁鈺也跟著湊過來,伸手往懷里掏了半天,居然掏出一小塊肉干,全塞給崔蕪:“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崔蕪只掰了一半,不敢喝生水,就這么干嚼:“我想去南邊看看?!?/p>
丁鈺是理工男,高中地理只學了個半吊子,會考完便還給老師,聞言兩眼一抹黑:“南邊……是哪?”
崔蕪無奈,低頭畫出西北一帶的山川地貌,尋了樹枝指指點點:“這是河套,北抵塞外高原,南接關中平原,西通河西走廊,東鄰山西高原。沿清水河、涇水南下,便可長驅直入,直抵長安。昔年漢朝初建,匈奴便曾占據(jù)河套,侵犯狄道、上郡?!?/p>
不知不覺間,方才還大聲談笑的漢子們聚攏過來,腦袋圍成一圈,脖子伸長足有二里地,一起研究地上的輿圖。
崔蕪兀自不覺:“我想順水而下,去關中看看。此地南有秦嶺,西有隴山,北有黃河天塹為屏障,自戰(zhàn)國起就有‘四塞之國’的說法,更是‘田肥美,民殷富’的天府之國?!?/p>
丁鈺有心問一句“天府之國不是四川嗎”,扭頭看看,又覺時機不對,只好咽了回去。
“雖說自前朝末年,戰(zhàn)亂頻發(fā),關中雖有潼關為倚,到底稱不上太平,但比起別處,總算是得天獨厚,”崔蕪說,“我想去看看,如果運氣好,能尋到幾畝無主荒地,就先安頓下來?!?/p>
“不管以后什么打算,吃飯穿衣總是第一位的,你們說呢?”
她是女子,天生弱勢,在一干精壯漢子中間,原本不具備話語權。但幸運的是,不久前的瘟疫橫生,是她將所有人從死亡線上拖回,身陷敵營之際,也是她帶著眾人逃出虎穴。
而方才,她對輿圖的了解、對局勢的把握,更體現(xiàn)出超乎在場所有人的眼光與見識。
她用實際行動贏得了男人們的尊重與信服,他們相信她,愿意照她說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