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子面色欣喜,說:“此穴左右有崗南面有河,背靠村莊,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俱全,上佳風(fēng)水,后人必將人丁興旺、大富大貴。死者頭南腳北,朝11點鐘方向?!?/p>
瘸子說完,一拐一拐地走了,畢竟,改革開放才幾年,風(fēng)水師還是一個不光明的職業(yè),還是封建迷信的遺毒。
一干男丁開始打墓,挖有盈尺,一窩老鼠“唧唧”地竄出,眾人揮舞鐵锨、鋼叉一一拍死,打墓的陳思遠(yuǎn)說:“難道在就是陳家的后代,一群鼠輩?!?/p>
“難道你姓宋?”有人接話說。
陳思遠(yuǎn)知道說漏了嘴,不再言語。
又挖,卻翻出一條小白蛇,白蛇長有尺余,通體白亮,象從沒有見過太陽,兩只眼睛好似沒有睜開。白蛇在剛翻出的時候在地上翻滾了幾下,眾人大駭,都從沒有見過此物,難道這里真是虎踞龍盤之地?陳三這個趕了一輩子狼豬的癟三真的祖墳冒煙,后代要成龍成風(fēng)?
眾人面面相覷,不敢近前,小白蛇翻了幾個滾,“吱”地鉆入地縫,有人趕忙用鐵鍬挖,哪里還有小白蛇的蹤影,大家懷疑剛才是不是看走了眼。
第二天,棺材送來了,柏木棺材,黑漆油了,能照見人影。棺材頭部,一個大大的福字,紅底,燙金鑲邊,引得村里老頭老太太“嘖嘖”稱贊。罵自己的兒孫不孝順,到死了不知能給自己置一口什么樣的棺槨。
天將黑,來了兩個響器班,吃了晚飯,大街上挑起兩只500瓦的大燈泡,亮如白晝,三里五村的群眾早就聽說了陳三的葬禮,早早趕來。幾聲三眼銃一放,兩班幾乎同時想起了鑼鼓家伙,嗩吶聲氣,這邊一曲大出殯,那邊一曲哭皇天,這邊一曲廣陵散,那邊一曲十面埋伏。嗚哩哇啦,兩邊群眾不斷叫好鼓掌。
東邊的一班看到西邊的觀眾多了,吹嗩吶的小伙抬腿上到方桌上,一手拿了幾只嗩吶,放在嘴里不停輪換著吹,一時人群又跑向東邊。西邊的一看不行,剛才吹嗩吶的一個少婦將褂子一脫,露出窈窕的身材、豐滿的胸。少婦猛地喝了幾口水,輕輕咳嗽兩聲,板眼一換,一曲大祭樁唱的哀婉凄切、肝腸寸斷、撕心裂肺。
東邊的一看,真的叫上勁了,剛才還在敲鼓的兩個小姑娘像是早有準(zhǔn)備,也將外罩脫了,一個水綠的的裙子,一個粉紅的裙子,音樂換成了震耳欲聾的的士高,兩個小姑娘一通亂舞,時不時露出雪白的小蠻腰,看的農(nóng)村的老爺們眼珠子就要瞪出來了。
與外面的鬧聲喧天截然不同,陳放在陳三的靈堂,看陳光陳明睡了,自己也昏昏欲睡,昨夜沒有睡好,但一閉眼,就會浮現(xiàn)陳三的面孔,看見陳三板著的臉,還有兩頭豬,兩頭豬張開血盆大口要咬自己。醒來,看見花嬸蜷著身子,響起了輕微的鼾聲,長明燈豆大的光亮發(fā)出一圈紅暈,一動不動。用黃表紙蒙著臉的父親也是一動不動,斑駁的墻壁上象有千軍萬馬在奔馳,在格斗、在廝殺、在流血,陳放趕緊用被子蒙上眼睛。。。。。。
第二天,確切的是陳三死的第三天,九點鐘以后,陸陸續(xù)續(xù)有親戚來了,來了都象征性的哭上幾嗓子,拉住弟兄三人,說一聲苦命的孩子啊,等等。
街坊們陸陸續(xù)續(xù)來了,一般的買兩毛錢的黃紙,有大方的隨上兩塊錢,門口掌事的一個小學(xué)教師用毛筆記了,寫在一張黃紙上,并大聲吆喝著;某某某,禮金兩塊。
最大方的是劁豬的張馬虎,送來一領(lǐng)黃紙,還隨了十塊錢。
張馬虎拍拍陳放的頭,說:“你爹是好人吶,我和你爹好了半輩子,真可惜。。。。。?!?/p>
中午時分是最忙的時候,主持奠禮的老者,在靈棚外大聲吆喝;xx村XXX奠禮,鞭炮響起,外面的男親戚在靈棚前三鞠躬。老者然后拉長聲調(diào)吆喝道:“孝子謝客!”
陳放全身白孝,跪在地上,邊哭邊向客人磕三個頭。
有男賓眼圈紅了,忙拉起陳放。
奠完禮,是流水席,八個碗,白饅頭,很快來客風(fēng)卷殘云般的吃完。有遠(yuǎn)親開始找來時帶的籃子,籃子里一般盛一藍麥子。與母親話別。
接下來,就是出魂,出魂就是的死者脫離了肉體,進入祖墳,村民們堅信,人雖然死了,魂魄沒有散,要七天以后才會飄散,七日內(nèi)要將死者的魂魄引向祖墳,否則會成為孤魂野鬼,或者浮在近親屬、路人身上,禍害生者。出魂也是死者對家人的告別,家人會將廚房的大鍋支起,死者若會寫字,就在鍋底寫上幾個字,不會寫字的就在鍋底畫圖案,以示對家人的眷戀或囑托。
出魂要所有的人回避,因此午飯以后,全家及所有幫忙的人員以及親戚都出了院子,響器班也停止了吹奏,村莊陷入了死寂,雞犬象中了魔法,昏昏欲睡,了無生息。出了院門的眾人也不大聲喧嘩,有的竊竊私語,有的靠在樹旁打盹。
二十分鐘后,貨叔拉著陳放進了家門,家中靜寂,堂屋一只老鼠賊頭賊腦地在父親頭邊徘徊,見院中來人,無聲地逃竄。父親真的走了嗎,這個世界再也見不到父親了,包括他的魂靈,他的一切。
進了廚房,一切照舊,沒有見任何有動過的痕跡,黑黢黢的屋頂,臟兮兮的鍋臺,斑駁的四壁,灶火前堆滿了棉花桿、煤灰,一根木棍將大鐵鍋撬起,二人把鐵鍋翻起,鍋底確有痕跡,陳放腦袋發(fā)緊,莫非父親真的顯靈,有話要對陳放說。
和貨叔仔細(xì)辨認(rèn),卻看不出上面到底是什么,陳三上過幾年學(xué),識得一些字,但左看右看,不知道是什么,象動物,豬、牛、或者鴨,又都不像,很多年里,陳放一直想著這幾筆像字不是字,像畫不是畫的符號,他想讀懂,就像讀懂父親,讀懂他神秘的祖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