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南說完后,陸及依舊用那樣溫和的眼神看著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聯(lián)想到對方的本來身份,賞南做出似乎是剛剛才想起來的表情,恍然大悟似的,≈ot;你不是人,也會死嗎”
陸及抬手將賞南留得有些長的劉海撥開,露出額頭,“死亡對每個人都很平等,可我會和魔鬼一起下地獄?!?/p>
它算是活了六百多年,見過這個家族的鼎盛時期,也見過這個家族最沒落衰敗時的樣子。陸家一切的動蕩和改革,它都身處其中,摩霧山的每棵樹,都是它看著長大的,它花園里的玫瑰,也是它親手栽種與施肥。
現(xiàn)在陸家又處于一個極鼎盛的時期,可沒有哪個家族是可以長盛不衰的,時代需要源源不斷的新鮮血液。
極盛也是極衰,所以陸家每隔一些年份,在陸家到達一個小頂峰的時候,就會獻祭一名后人,用來避免出現(xiàn)衰敗現(xiàn)象,以維持陸家持續(xù)的富貴繁榮。
賞南有些心疼陸及,哪怕知道對方的咳嗽和虛弱都是假的,但被拿來獻祭六次,也無法去比較哪一次更痛。硬要說的話,應(yīng)該是第一次吧,第一次被獻祭的陸紳,二十七歲,站在陸家和人生的最高處,志得意滿,年輕有為,這樣的人,卻被一場大火燒死在這棟房子里,于是,骷髏誕生了,它對陸家人不離不棄。
陸家的人不知道,他們奉為老祖宗的陸紳,其實一直都在他們的身邊,靜靜地注視著這里的一切。
陸及看著賞南皺著眉頭的樣子,用冰涼的指腹按在他的眉心,“小小年紀,哪來這么多愁”
“陸及,你為什么會是骷髏呢”賞南問道,他希望離陸及更近一些,離骷髏更近一些,雖然他大概知道了原因,但陸及還不知道他知情。賞南問得直接,但陸及不一定回答得也直接。
陸及的眼中像是下過一場江南的雨,潮氣深濃,
“我的皮肉在一場大火中被燒得一無所剩,
我剜出了自己被燒得干枯的內(nèi)臟與眼球,洗凈骨架上沾滿的黑色灰塵。小南,我已經(jīng)過世很久了,你剛剛問的問題,我重新回答你一次,是死亡選擇了我,而不是我選擇了死亡,你的請求,并不是我應(yīng)下便能實現(xiàn)的?!?/p>
賞南認真地聽著,他沒想到陸及會把真相告訴自己,他表情有些驚愕,也有些無措,更多的是疑惑,
“死過一次的人,還會死嗎”
陸及卻沒有回答賞南,而是反問他,“你不害怕嗎”
“害怕什么”
陸及笑起來,這次大概是真的笑了,賞南能分辨出來,陸及真正覺得開心而笑起來的時候,和那幅畫里的陸紳居然有了五六分相像。
“對,我會再死一次,和大家一起。”最后幾個字,陸及說得很輕,如果賞南真是這個世界十六歲什么不懂的少年,那他估計會固執(zhí)的追問“和大家一起什么意思”。
但賞南不是,他知道陸及所說的大家是誰,是陸家所有人,是底下小鎮(zhèn)上的人,還有美澤市曾經(jīng)受過陸家恩惠的人,可能會有一些無辜的人,但他們同樣會被陸及的怨氣波及到。
賞南愣愣地看著陸及,“那我呢我怎么辦”
”離開美澤市,不論去哪里,我會給你很多錢,你一輩子也用不完的錢,”陸及咳嗽幾聲,他當(dāng)時讓賞南留下來,就真的會對他好,當(dāng)成自己的晚輩一般疼愛,“做你自己喜歡的事情,然后娶妻生子……”
賞南透過陸及看見了陸紳,或者說,其實陸及就是陸紳,他這番話,該是陸紳在說,骷髏在說,也是陸及在說,不管它成為了誰,都絲毫不影響他的溫柔周到。
賞南突然覺得很難過,眼淚突然而至?xí)r完全不受控,像是身體某個閥門被打開,洪水被放出來,足以將他整個人都給淹沒
他撲到陸及腿上,眼淚都擦在了陸及的褲子上面,他在想,那些人為什么一定要燒死陸紳不可,怎么那么狠心呢
“生日想要什么禮物我讓人去給你準備?!标懠笆终茡嶂p南后腦勺的頭發(fā),他哪會不知道少年在哭,但人總要長大的,長大的過程中一定會伴隨眼淚和疼痛,不管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但他和賞南相處并不久,這孩子如此重感情,是讓陸及感到有些意外的。
陸家的人血液里就是涼薄的,哪怕是陸及自身,他也很難說他對一個人好是出于喜愛這個人,大多數(shù)時候,他只是在執(zhí)行自己的義務(wù),做自己應(yīng)該做的事情。
“我要你活著?!辟p南甕聲甕氣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