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婧放下那張紙,看到自家三哥抓住阿綿,像是與貍奴玩耍那般,埋在阿綿的肩頭亂吸一通,似乎很是得趣,直到阿綿抗議才把人放下。孟馳堅總說阿綿身上有花花草草的味道,然而大家明明都用得是一樣的澡豆,怎么可能會不一樣呢?
這個剛剛長大的小少女最近和從前不一樣了,腦袋中冒出了許多從前從未有過的念頭:她日后要找怎樣的夫君呢?若是像阿綿一樣,老是處處被管束著,她也是不愿的。
不過,她的煩惱是沒有什么意義的。
此時間只要兩家的長輩商量好,不少夫婦是盲婚啞嫁,直到新婚夜才見到彼此的也屢見不鮮。
阿綿將《告鄉(xiāng)鄰書》謄抄了三四十張,隔日拿了一些交給旺旺在書院分發(fā),兩人商量了一番要張貼在城中何處。
又如何如何宣揚開來。
孝,其實是很卷的。
阿綿在書上曾有看到,有一個男孩自幼喪母,繼母與父親對他都十分苛刻,然而繼母病重時想要吃鯉魚,男孩在天寒地凍的時候解下衣裳,用身上的溫度融化了冰凍的湖水,這才捕到了魚。
繼母吃了魚后,病就慢慢痊愈了。
夫子說這個故事講的就是“孝悌之至,通于神明”的道理,無論父母長輩如何對待孩子,孩子都需孝順至極,方為大道。
當時她便跟著學童們一塊兒點頭稱是。
然而實際上的她對這個故事是有不少疑問的。
倒不是對此中的倫理觀有何跨越時代的洞見,而是阿綿不明白為什么這個男孩非要用自己的身體去暖化冰面,這樣難道不會生病嗎?為何不動動腦筋,找塊大石頭將冰面砸破?或者采些枯枝點燃,一樣也可以融化冰面啊。
這都是后來阿綿晚上在房間里嘰里哇啦說與孟馳堅聽的。
孟馳堅沒念過幾本圣賢書,與大多數(shù)人一樣,將孝順父母視作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不過他很喜歡聽阿綿說話,她的話有時特別新奇,可以細想良久。因而問:“你覺得這又是為何?”
當時的阿綿沉默了一會兒,燭火點亮了她的眼睛,她很輕很輕地說:“因為如果用石頭或者燒火堆的法子,就沒人會認為他是一個頂頂孝順的大孝子了?!?/p>
孝,是一個要表演出來給大家看的東西。
有那么一刻,孟馳堅在想將她送到書院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阿綿太聰慧了,她上書院還不到一年,就從敬畏夫子到如今質(zhì)疑夫子,甚至某種程度上說,立刻洞察了這個時代的“孝”的本質(zhì)。
這甚至不是那種‘皇帝老兒不中用’之類、會引來殺身之禍的話。
而是她發(fā)自心底的認為,這個世道、人們一直信奉的那一套“禮”是很虛偽的。
“這些話你不要跟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說?!弊詈?,孟馳堅只能這樣叮囑這個“大逆不道”的家伙。
“嗯。”阿綿在外說話還是很少的。
總而言之,這兩日阿綿做了許多準備,將自己“代父還愿”、“替父贖罪”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城中不少人都知道他們這地界是出了個大孝女的。阿綿說還要往廟里捐錢,因而連下山化緣的小和尚都止不住的夸贊。
“到時候我們也定會前去吊喪,不叫陸施主的心思白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