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孟馳堅臉色不變,并未接過他的話頭,“趙石,我原來聽人說,你是從北方來的流民,出發(fā)時你還有一家五口,最后就活了你一個。你妻離子散,如今就想著讓別人家最好也家破人亡?”
這話像一聲天雷,把在場眾人劈得眼冒金星。
“我娘子摘幾個梨子,用得著你指指點點?什么時候輪得到你來管我家家事?”孟馳堅站在他面前。
或許是匆匆趕來,他手上還拿著一把劈柴的斧頭,“我走鄉(xiāng)幾天,你就當(dāng)孟家沒人了?”
趙石后退數(shù)步,一時間抖如篩糠。
并非孟馳堅的眼神有多么可怖,而是太多的陳年舊事被翻到了月光之下。
那種陰冷、絕望和死亡的氣息再次出現(xiàn)在他的生命中。
三十五年前,北方大旱,許多村莊顆粒無收。
趙家不是有遠見的人家,家中的存糧也微薄,吃完后一家人只能加入流民的隊伍。
饑餓如影隨形地追在他、老母、妻子和兩個孩子的身后。
其實那一路上的很多種種,他已經(jīng)不記得了。
唯有那個他勒死孩子們的夜晚,他將尸首與其他流民的尸首交換——這已是人們在絕境中最后的、麻木的辦法。
那天晚上照著他的月光也是如此寒冷。
要煮肉時,他從干涸的、淺淺的湖灘中看到了自己的眼神,似獸似鬼。
一如眼前。
人為了從地獄中逃走,不惜將血親投入地獄,卻在活下來的每一天,發(fā)現(xiàn)自己從未離開過地獄。
趙石忽然大笑得咳嗽了起來,是了,是了,他其實從未與阿綿有過任何深仇大恨。
但是第一眼他就從心底極厭惡她。
她笑起來很刺眼。
她跑起來很刺眼。
她自在得很刺眼。
她活著,很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