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鴻軒驚疑不定,猶疑不決。他臉上沒露,只耷拉了眼,說:“死到臨頭,你還敢裝模作樣!你前腳才出昭罪寺,后腳就到這里來,不正說明這里對你是個緊要地兒嗎?”
“那是自然,”沈澤川的情緒仿佛沉入了深潭,連一點漣漪也看不到,他說,“那是齊惠連,即便瘋了,也是當(dāng)年連中三元,由東宮躬親請出山的齊惠連。他在我手上,除非是死,否則我決計不會把他交給別人?!?/p>
沈澤川料想得不錯,奚鴻軒是設(shè)局詐自己,他根本不知道齊惠連到底是真瘋還是假瘋,不過是想要先發(fā)制人,打得沈澤川措手不及。奚鴻軒雖然沒有薛修卓的能耐,但他卻有一樣別人都趕不上本事,就是辯才。他當(dāng)日能夠僅憑一場茶樓會談,煽動起太學(xué)驚變,就是因為巧舌如簧,而這也正是他的破綻。
他如果真的肯定沈澤川與蕭馳野在設(shè)局玩弄他,便不會給沈澤川留下開口的機會。他既然拖著病軀到了這里,就是因為他根本不確定沈澤川到底有沒有和蕭馳野聯(lián)手,所以才要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lǐng),在唇槍舌劍里套一番沈澤川的話。
“你要齊惠連干什么?”奚鴻軒忌憚地問。
沈澤川忽然心生一計,他就勢俯身,對奚鴻軒說:“齊惠連是太子的老師,當(dāng)年東宮事變,我聽說還有個皇孫尚在襁褓,紀雷死前沒有與我交代皇孫去向,我怕齊惠連知道,所以要看緊他。”
奚鴻軒忍不住變色,說:“太后刀下沒有余孽,斬草除根乃是常規(guī)!你做什么春秋大夢!”
沈澤川說:“若是沒有皇嗣在手,誰敢這樣謀害皇上?他死了,大周就沒有姓李的了。這事不是你做的,也不是我做的,你與其在這里跟我反目成仇,不如放下刀,和我好好商議對策?!?/p>
“我怎么知道不是你做的?”奚鴻軒不動,“藕花樓什么構(gòu)造,別人不知道,你卻最清楚,動個手腳最方便不過。再者此番我連續(xù)遇劫,你卻一升再升,功勞大了!”
“我才得圣恩,正是要好好蓄力上爬的時候,殺他干什么?況且你我合謀時間不短,空口白牙,蕭二憑什么就信了我?”沈澤川對他緩緩笑起來,“我殺你,該是有更大好處的時候?!?/p>
他把這句話講得半真半假,聽的人卻毛骨悚然。奚鴻軒掩唇咳嗽,借著這空隙,避開沈澤川的目光。
他們雖然先后合謀殺掉了不少人,奚鴻軒卻仍舊不能跟沈澤川正面對峙。這不是一時的怕,這是隨著相識而累積下的恐懼。他忘不掉紀雷被削過后的模樣,所以此次起了疑,便想趕緊行動。
這個人不能留。
奚鴻軒心道。
待時機合適,不論如何,都要殺掉他!這樣的人必然不會為自己所用,他講的嫡庶無差已經(jīng)暴露了他對于八大家毫無敬畏之心。大家都是與虎謀皮,比的就是日后誰更快。
奚鴻軒暗自拿定主意,也是一笑,說:“我嚇一嚇你,也是因為我在那坑里壓著的時候給壓怕了,蘭舟,你若是進去躺一躺,必然會明白的。你們都還杵著做什么?收刀收刀,不要傷著鎮(zhèn)撫大人。”
周圍的刀陸續(xù)歸鞘,奚鴻軒卻沒讓他們出去。他拉著狐裘,說:“這幾日事發(fā)突然,我們消息不通,難免相互起疑。話說清楚了就好,來,蘭舟,上座談?!?/p>
沈澤川說:“刀劍無眼,下一回,二少先與我打個招呼,好讓我準備準備,也不至于像今日這樣倉促?!?/p>
“你臨危不亂很是了得?!鞭渗欆幪釅仄悴?,“你也知道,咱們干的是提腦袋的勾當(dāng),這次是真的逼到了臉上,不然我哪會兒這樣待過你?都是被逼的嘛!我看蕭二馬上又要春風(fēng)得意了,我著急。來來來,快坐,心里還怨著我呢?”
“我姓沈的配不上高位,”沈澤川打量屋內(nèi),“哪敢挨著你坐?”
奚鴻軒哈哈一笑,說:“那都是廢話!說出去是作踐別人的,你能與別人一樣么?坐吧。”
沈澤川方才落座。
奚鴻軒把茶奉給他,賠笑道:“要我說啊,你還真是被這姓給耽擱了,你自個兒說是不是?你要是生在什么韓氏、費氏,咱們之間哪還有這么多嫌隙呢?蘭舟,消氣!你好好跟我說,你留著這齊惠連干什么?”
沈澤川摸袖袋,才想起來象牙扇丟了,他說:“老瘋子被當(dāng)年太子自刎的事情嚇著了,我在昭罪寺與他低頭不見抬頭見,聽的了些斷續(xù)的瘋話,便想留著他,以備后來。”
“皇孫的事情,你該問我?!鞭渗欆帗苤枘斑@事兒你別想了,不可能的?!?/p>
“一點門也沒有么?”沈澤川輕輕轉(zhuǎn)著茶盞,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