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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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為什么裴聽頌不相信愛情了。人要怎么去相信沒有見過的東西。

裴聽頌甩了甩手，語氣輕松，“其實很多有名的哲學(xué)家都是終生未婚的，柏拉圖、笛卡爾、斯賓諾莎、康德、叔本華、薩特……數(shù)都數(shù)不清?！闭f著他似乎想到了某個相當好的論據(jù)，“你知道詩人萊蒙托夫么？他說過一句話——熱戀和幸福使我玩物喪志?！?/p>

這是個很新奇又現(xiàn)實的說法。

方覺夏把他說的話在心里反復(fù)揣摩，似乎覺得自己那點回憶也沒什么要緊了。盡管裴聽頌沒過問，他還是選擇剖開自己，他不想只做聽故事的人。

“我是不是……從來沒有提過我的父親？”

裴聽頌沒料到他會說，他早就察覺到了，父親這個詞對方覺夏來說就像是一個障礙，每次說到，都會習(xí)慣性繞開。

“對?！?/p>

方覺夏雙手抱膝，“他之前是一個很有天賦的舞蹈演員，我媽很愛他，他們很相愛，就像我上次說的，他們不顧一切地在一起了?！?/p>

這樣的說法就像是童話和詩篇里的愛情故事。但裴聽頌已經(jīng)看到了結(jié)局。

“后來有了我，我們一家很幸福。我現(xiàn)在回憶起來，覺得用幸福兩個字形容我的童年一點也不夸張。我曾經(jīng)也是在愛中長大的孩子。”方覺夏的眼睛飄向遠處最后一點天光，喉結(jié)滾了滾，“再后來的事我說過，我檢查出來夜盲，然后落選。這對一個家庭其實也不算多大的打擊。但是我父親，他獲得了一個特別好的機會，對他來說可以改變一生的機會?！?/p>

方覺夏看向他，“一部非常著名的舞劇請他挑大梁擔(dān)當主演，他為了這部舞劇練習(xí)了整整四個月。我每天都特別期待首場演出的日子，數(shù)著日子上學(xué)，就為了等那一天。我記得特別特別清楚，那個時候我就趴在桌子上給日歷畫最后一個叉，電話響了，我媽聽了沒幾句，就順著墻壁滑下去，坐到了地上。”

他試圖給裴聽頌形容，兩手比劃著，“那個舞劇結(jié)束的橋段是一個墜落的動作，要后仰落到一張網(wǎng)中。我爸開場前最后一場彩排，一切都很完美，他最后奔上高臺，落下去，但那個網(wǎng)并沒有固定好?！狈接X夏的語氣依舊沒太多波瀾，平鋪直敘，仿佛在陳述一件和自己并不相關(guān)的事，“他從幾米高的地方狠狠地摔了下來，腿斷了?！?/p>

裴聽頌望著方覺夏，試圖在他臉上找到一絲難過的蹤跡，好出聲安慰。但他太平靜了，眉頭都沒有皺一皺。

“他不僅錯過了職業(yè)生涯的最好機會和高光時刻，也沒有辦法繼續(xù)跳舞了。那條腿遺留下來的問題很大，算是斷送了職業(yè)生涯?！?/p>

“后來呢？他有沒有轉(zhuǎn)行？”

方覺夏拉了拉自己的袖子，覺得有些涼，“后來……后來他就每天喝酒、抽煙抽得很兇，就在家里抽，我媽說這樣對孩子不好，他也不在乎。他們天天吵架，大多數(shù)時候是為了我，他有一次喝醉了甚至對我說，說我以后也會像他這樣當個廢人。他是被老天捉弄，而我生下來就沒資格在舞臺上跳舞?！?/p>

方覺夏的聲音終于有些發(fā)顫，他吸了吸鼻子，“我很怕見到他，也很害怕在家里見到酒。他有一次和我媽吵架，忍不住動了手，清醒過來又抱著她哭。很矛盾對嗎？人原來會變成這樣?！闭f完他看向裴聽頌，笑了笑，又搖了搖頭。

“我媽還是很愛他，希望他可以振作起來。但是沒什么用，他一次次試，又一次次失敗，后來甚至染上了違禁品。某一天我從學(xué)?；丶遥l(fā)現(xiàn)家里值錢的電器都不見了。我以為是小偷，于是檢查還丟了什么?！狈接X夏用食指戳了戳他的拖鞋尖，埋著頭，“我看到衣柜里，他所有的衣服都不見了。他再也沒有回來?！?/p>

“愛情真的很脆弱，保質(zhì)期也很短。有時候根本等不到它變化，一根稻草就能壓垮?！狈接X夏冷靜得像個局外人，“我媽現(xiàn)在都還在等他，她不愿意搬家，就留在廣州的那個小房子里。閑下來的時候望著門可以望一天。就為了那短暫的幾年幸福，她兌換了一輩子的痛苦。”

裴聽頌起來，走過去蹲在方覺夏的面前，伸手揉了一下他的發(fā)頂。

“我講的故事很普通對吧，沒有你期待的那么轟轟烈烈?！?/p>

愛情故事的最初美好得都很雷同，一觸即燃，靈肉相撞，恨不得能一秒鐘過完一輩子，在一個吻里結(jié)束生命。但悲劇的終章卻各有各的不同，轟轟烈烈還算有結(jié)束的儀式感。最怕平平淡淡，潦草收場。

裴聽頌了解了方覺夏為什么一直封閉自我，為什么像一個機器一樣管理著自己的情緒，因為他覺得自己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