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六年臘月·大名府軍器坊東院
陳太初用鐵鉗夾起塊暗紅斑駁的熟料,對著日頭瞇眼細(xì)看。窯爐余溫烤得他鬢角汗?jié)?,硫磺煙氣混著石灰粉在鼻腔里燒出鐵銹味。
王鐵柱領(lǐng)著四個赤膊漢子呼哧呼哧推石磨,青灰色粉末順著檀木槽簌簌流進(jìn)陶甕。
"停!"陳太初突然喝住眾人,"這茬熟料燒過頭了,你們聽——"他拈起粒碎石砸向磨盤,金石相擊聲里帶著細(xì)微空響,"像不像童貫?zāi)抢祥庁浾f話?外硬內(nèi)酥!"
眾人哄笑間,岳飛抱來壇衛(wèi)河泥漿。
陳太初舀了勺新磨的水泥粉撒進(jìn)去,木棍攪動時漿水漸成青灰色。
親兵抬來半截遼軍鐵甲,他將泥漿糊在甲片裂縫處:"擱陰涼地,數(shù)三百息。"
王鐵柱蹲在窯口扒拉炭灰:"上回?fù)教窃鼰氖炝洗嗟煤埽@趟俺按您吩咐添了硫磺。。。"話音未落,西北角傳來驚呼。
眾人扭頭看去,陰干處的水泥竟已凝成硬殼,新來的小匠抄起鐵錘猛砸,錘柄震斷而補(bǔ)甲處只崩出個白點。
"成了!"岳飛指節(jié)叩擊甲片,清越如鐘。陳太初卻蹙眉蘸了點碎末舔嘗:"咸澀帶腥,定是河泥鹽分太重。今夜帶人去白河灘挖巖粉,要青灰色帶螺殼紋的。。。"
暮色染紅磨盤時,新料出窯。陳太初將水泥漿抹在箭垛缺口,半炷香后抬腳狠踹。夯土簌簌脫落,水泥補(bǔ)丁卻紋絲不動。
王鐵柱突然抄起長矛突刺,槍尖在水泥面擦出火星。
陳太初在大名府為新軍的組建與備戰(zhàn)忙得不可開交,而京城之中,局勢卻詭譎得如同冬日里的陰霾,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知情者的心頭。
王奎王大郎,這個外邊憨厚,但眼神里透漏著一點狡黠,此刻正蹲在王家糖坊那艘不起眼的烏篷船里。
他的指尖下意識地搓著從船板縫里滲出的糖渣,目光卻緊緊盯著漕幫漢子們往艙底塞著來自遼東的海鹽。
每一袋鹽下壓著的,是三封火漆密封的信件,這些信將隨著雪魄糖的貨物一同運往大名府,承載著至關(guān)重要的情報。
“陳大人要的遼東風(fēng)物志?!蓖蹩贿呎f著,一邊往領(lǐng)頭的疤臉漢子袖口塞了一錠糖塊,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容,“跟往年一樣,要是遇到官船查驗,就說這是腌梅子用的粗鹽?!?/p>
就在這時,船身毫無預(yù)兆地晃了一下。
童貫的干兒子童祿猛地掀開簾子鉆了進(jìn)來,他那身蟒紋靴踩在船板上,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仿佛是死神的腳步聲?!巴跽乒窈门d致,臘月里還跑船?”童祿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懷好意的戲謔。
“給陳副都監(jiān)送年禮呢。”王奎心中一驚,但臉上依舊保持著鎮(zhèn)定,趕忙掀開糖罐,露出底下金燦燦的蜜漬枇杷,賠著笑臉說道,“童大人要不要嘗嘗新腌的遼東野果?”
童祿冷哼一聲,伸手舀了一勺果脯,放入口中咀嚼起來,卻突然噎住了,一顆果核卡在喉頭,憋得他滿面通紅,如同熟透的番茄。
時光悄然流轉(zhuǎn),臘月廿九,大名府軍器坊的地窖中,氣氛凝重得如同實質(zhì)。
岳飛小心翼翼地用糖水化開密信,王奎那熟悉的蠅頭小楷逐漸在羊皮紙上浮現(xiàn):“金使攜國書抵京,索要雪魄糖十萬、火藥匠百人。童貫已應(yīng),擬以‘修繕艮岳’之名征調(diào)各地存糖?!?/p>
陳太初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沉,他將信紙湊近燭火,焦糖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同時顯露出隱藏在其中的血字暗文——這是用糖坊老法寫下的密語:“漕幫探得金船臘月十六泊登州,船上鐵器超朝廷限額三倍?!?/p>
“童貫這是要借刀殺人?!标愄醯穆曇舻统炼?,他蘸著糖漿,在桌上繪出幽燕地區(qū)的地圖,眼中閃爍著憂慮與憤怒,“金人滅遼之后,必定會揮師南下……”
就在這時,窗外忽然傳來鷓鴣急促的鳴叫聲。
親兵匆匆捧進(jìn)一個凍得硬邦邦的糖人,說道:“漕幫剛到的遼東貨,說是給大人解悶的?!?/p>
陳太初眉頭微皺,接過糖人,輕輕掰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