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讓趙桓心煩意躁的是,以恩平郡王朱伯才為首的一干皇親國戚、勛貴子弟,竟也頻頻遞牌子求見,或直接上書,話里話外,無外乎是“新政苛猛,侵奪祖產,皇親體面難存”,甚至隱隱將矛頭指向了深居后宮的朱皇后,暗示皇后母家亦受波及,有損天家顏面。
“砰!”趙桓終于忍無可忍,將一份朱伯才之子朱孝孫所上、通篇充斥著“祖制不可違”、“親親之道”等陳詞濫調的奏疏,狠狠摔在御案之上,震得筆架亂顫。
“混賬!”趙桓胸口劇烈起伏,臉色鐵青,“一個個都跳出來了!拿著祖制、孝道當幌子,真當朕是那昏聵可欺之主嗎?!他們關心的,何嘗是太上皇的安康?他們關心的,是自己那些兼并來的田產,是那些盤剝百姓的特權!是怕朕借著陳太初的新政,削了他們的權,奪了他們的利!”
他猛地站起身,在御案前煩躁地踱步。他何嘗不知,這些皇親國戚、勛貴集團,與地方豪強、舊黨官僚盤根錯節(jié),是推行新政最大的阻力之一。他們如今借太上皇之事發(fā)難,正是要攪亂朝局,逼自己讓步!
“陛下息怒。”貼身老太監(jiān)小心翼翼地奉上一杯參茶,低聲道,“龍體要緊。這些勛貴,不過是仗著祖上余蔭,聒噪而已。陛下乾綱獨斷,何必與他們一般見識?”
“乾綱獨斷?”趙桓苦笑一聲,接過茶盞,卻毫無飲用的心思,“朕倒是想獨斷!可這滿朝文武,有多少是他們的人?后宮之中……連皇后……”他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咽了回去,眼中閃過一絲復雜難言的痛苦與猜疑。朱皇后性情溫婉,與他感情甚篤,但其父朱伯才卻是個昏聵貪婪之輩,近日頻頻入宮,難免不會在皇后耳邊吹風。這內外的壓力,如同無形的繩索,越收越緊。
就在他心緒不寧之際,殿外傳來內侍急促的稟報聲:“陛下!平章政事何栗、樞密使張叔夜,有緊急軍情政務求見!”
趙桓精神一振,強壓下心中煩悶,沉聲道:“宣!”
何栗與張叔夜快步走入,臉色皆十分凝重。行禮之后,何栗率先開口,聲音低沉:“陛下,剛接到八百里加急軍報!康王趙構在杭州,以‘清君側,靖國難’為名,公然檄文天下!指責……指責陛下‘受奸佞蠱惑,囚禁君父,敗壞祖制’,并宣稱已集結兵馬,不日即將‘率師入京,匡扶社稷’!”
“什么?!”趙桓如遭五雷轟頂,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黑,險些栽倒!他最擔心的事情,終于還是發(fā)生了!趙構,他的九弟,竟然真的敢舉兵造反!
張叔夜緊接著奏道:“陛下,康王檄文中所謂‘奸佞’,直指秦王陳太初!且東南各州府,已有不少官員態(tài)度曖昧,甚至暗中響應!鎮(zhèn)江府水師亦有異動!形勢……萬分危急!”
趙桓扶著御案,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顫抖,臉色蒼白如紙。內有權貴逼宮,外有藩王造反,且都打著“維護祖制”、“清除秦王”的旗號!這一切,分明是內外勾結,蓄謀已久!他們真正的目標,不僅僅是逼自己釋放太上皇,更是要徹底推翻新政,誅殺陳太初,甚至……篡奪皇位!
“好……好一個趙構!好一個‘清君側’!”趙桓咬牙切齒,眼中卻燃燒起一股被逼到絕境的瘋狂火焰,“朕……朕還沒死呢!這江山,還輪不到你們來指手畫腳!”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穩(wěn)住心神,目光掃過何栗與張叔夜,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何卿!即刻擬旨,公告天下,揭露康王勾結海盜、竊取軍機、圖謀不軌之罪!削其王爵,定為國賊!命江寧府、鎮(zhèn)江府即刻整軍備戰(zhàn),阻其北上!張卿!樞密院全力調度,確保汴梁及運河沿線萬無一失!傳朕密旨給秦王,令他……便宜行事,速平東南之亂!”
“臣等遵旨!”何栗與張叔夜凜然應諾,他們知道,一場決定大宋命運的血戰(zhàn),已然不可避免!
然而,就在趙桓剛剛下達命令,心神稍定之際,殿外再次傳來一陣喧嘩,竟是恩平郡王朱伯才不顧內侍阻攔,強行闖了進來,撲倒在地,放聲哭嚎:
“陛下!陛下開恩啊!老臣……老臣聽聞康王殿下……那也是情急之下,為了祖宗江山??!陛下!萬萬不可手足相殘?。‘攧罩?,是請?zhí)匣食雒嬷鞒执缶?,下詔罪己,召回秦王,罷黜新政,方能平息眾怒,挽回天心啊陛下!”
朱伯才這番“勸諫”,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狠狠壓在了趙桓的心上。他看著腳下這個涕淚交加、看似忠耿實則包藏禍心的皇叔,又想到后宮可能因此產生的波瀾,一股極致的疲憊與暴怒交織涌上心頭,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喉頭一甜,竟猛地噴出一口鮮血!
“陛下!”
“快傳御醫(yī)!”
紫宸殿內,頓時亂作一團。
而殿外,汴梁城的天空,陰云密布,驚雷隱隱。
一場席卷帝國的巨大風暴,終于在這一刻,徹底爆發(f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