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風澗呢?”邱明遠筆尖在名冊上勾了下,又問。
右首第二排傳來應(yīng)答,是群穿深綠布衣的弟子,衣擺縫著松針紋路,旗下青旗繡著道山泉,泉邊立著棵蒼松:“松風澗弟子已至?。 ?/p>
他就這么逐一點過去,名冊上的名字順著風飄散開:“霧隱門——”“在!”那隊人穿灰藍罩袍,袍角繡著薄霧,旗下旗面是片朦朧山影;“硯心堂——”“到!”弟子們著月白長衫,衣襟繡著方硯臺,旗下素白旗幟上落著半滴墨;“青禾寨——”“來了!”穿粗布短打的弟子應(yīng)聲,衣裳上縫著稻禾,旗下土黃旗繡著個麥捆;還有“玉衡閣”“紫煙塢”“寒石盟”“流螢谷”……二十三個名字念下來,邱明遠合上冊,對身旁弟子點頭:“都齊了。”
各宗門的隊伍按方位站在平臺邊緣,彼此間隔著兩丈寬的空隙,隊伍前都豎著本門的旗幟,旗桿是碗口粗的棗木,旗面在山風里舒展,顏色與紋樣各不相同——
平臺中心則擺著二十四張八仙桌,桌案是花梨木所制,桌面光可鑒人,圍著桌子擺了圈太師椅。各宗門的掌門或長老便坐在椅上,落霞谷谷主是個紅臉漢子,穿橙紅錦袍,袍上繡著片晚霞,正端著茶杯看平臺西側(cè)的隊伍;松風澗澗主是位白發(fā)老嫗,著深綠布袍,腰間系著松紋腰帶,正與對面霧隱門的門主低聲交談;
他們身后各站著兩名持旗弟子,這些弟子皆是本門精心挑選的,個個身姿挺拔,手里的旗桿舉得筆直,哪怕山風刮得旗面“獵獵”響,旗桿也紋絲不動。
云岫宗的弟子則端著茶水點心在桌間穿梭,他們穿青灰道袍,步履輕緩,往桌上擺點心時動作極穩(wěn),托盤里的桂花糕、杏仁酥擺得整整齊齊,倒襯得這集會既有幾分肅穆,又不失待客的周到。
晨霧漸漸往山坳里沉去,平臺上的光影亮得更分明了些。就在各宗門掌門還在低聲交談時,平臺后方通往凝云殿的回廊處,忽然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不是云岫宗弟子端茶時的細碎步點,而是帶著沉穩(wěn)韻律的踏響,每一步落在青石板上,都像敲在人心尖上,讓原本略有些嘈雜的平臺慢慢靜了下來。
眾人循聲轉(zhuǎn)頭,就見回廊盡頭轉(zhuǎn)出一行人。最前頭的是個老者,頭發(fā)白得像堆雪,卻梳得一絲不茍,用根簡單的木簪綰在腦后,鬢角垂著兩縷銀絲,被山風輕輕拂動;可再看那張臉,竟不見多少皺紋,眼角眉梢雖有歲月的痕跡,卻透著股溫潤的氣色,尤其是雙眼,亮得像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掃過人群時不慌不忙,帶著種沉淀了百年的從容。
他身后跟著七八個云岫宗的長老,個個都是青灰道袍,腰系玉帶,腳步整齊地跟在后面,連呼吸都壓得極輕,顯然對前頭的老者極為敬重。
“是云宗主?。。 ?/p>
不知是誰低低喚了一聲,平臺上瞬間起了陣小小的騷動。落霞谷谷主手里的茶杯晃了晃,茶水濺出些在桌沿上,他卻渾然不覺,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老者;松風澗的白發(fā)老嫗原本正捻著袖口的線頭,此刻猛地停了手,渾濁的眼睛里閃過絲驚惶,又飛快壓了下去;連一直端著斯文架子的硯心堂堂主,也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桿。
這老者,正是云岫宗宗主云天峰?。?!
關(guān)于他的傳聞,在古武界流傳了快半個世紀——有人說他五十年前就已踏入破虛境巔峰,是當時最有希望突破境界的人;也有人說他十年前便壽元耗盡,在凝云殿里坐化了,云岫宗這些年只是靠著他的威名撐著場面。畢竟算算年紀,他已是一百六十八歲高齡,尋常武者到了這個歲數(shù),別說動武,能安穩(wěn)坐著就不錯了,誰能想到,他竟會在今日的斬魔會上,活生生地走了出來。
云天峰沒在意眾人的目光,腳步不疾不徐地穿過平臺,踩在青石板上時,連嵌在縫隙里的陣基暗紋都沒被驚動。他徑直走到平臺中心那張最寬大的八仙桌前——那是特意為他留的主位,桌案上擺著套白玉茶具,比旁的桌子多了碟新鮮的蓮子。
待他在太師椅上坐下,身后的長老們才分兩側(cè)站定,垂手侍立。
云天峰抬手端起茶盞,指尖剛碰到杯壁,又緩緩放下,目光掃過各大門派的掌門以及長老,輕聲說道:“讓諸位久等了。。?!?/p>
他的聲音里沒什么中氣,卻帶著種奇異的穿透力,像是山澗里的清泉流過石縫,清冽又沉穩(wěn)。
可這話剛落,沒人敢接腔。平臺上靜得能聽見風刮過旗幟的“獵獵”聲,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他身上——有好奇,有探究,還有藏在眼底的緊張。誰都想知道,這五十年沒露面的老宗主,到底有沒有突破那層桎梏。
要知道,破虛境之上的境界,已是傳說中的存在。若是云天峰真的成了,那他便是古武界數(shù)百年來頭一個踏入此境的人,到時候別說云岫宗能壓過所有宗門一頭,就連整個古武界的制衡關(guān)系,都得跟著改寫。各宗門這些年靠著相互牽制才勉強維持的平衡,怕是要像紙糊的一樣,一戳就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