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勢已去。敵軍的進攻陣型土崩瓦解,士兵們?nèi)酉挛淦?,開始向后方潰逃。
撤退時,林泰走在最后一個。
這是他作為指揮官的習慣,也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他要確保每一個還能喘氣的人,都被帶了回來。他的腳踩在滿是彈殼和碎片的焦土上,發(fā)出“咯吱”的脆響,這聲音在逐漸安靜下來的戰(zhàn)場上顯得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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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了最后一眼那片他們用生命堅守了數(shù)日的陣地。
那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陣地了。那是一片被反復犁耕過的、如同月球表面般的煉獄。戰(zhàn)壕已經(jīng)面目全非,處處都是坍塌的豁口和巨大的彈坑,黑色的硝煙還在一些角落里裊裊升起。扭曲的機槍殘骸,破碎的木質(zhì)工事,還有那些深陷在泥土里、無法分辨的暗紅色……這里吞噬了太多的生命,埋葬了太多的弟兄。林泰仿佛還能看到張沖咧嘴笑的樣子,看到那個被炮彈活活震死的年輕士兵驚恐的眼神。這里是絞肉機,是墳場。
然而,在一片斷壁殘垣之上,半截被炮火削掉的旗桿,依然頑強地斜插著。那面被硝煙熏黑、被彈片撕裂的紅旗,雖然破爛不堪,但依然屹立在那里,像一團不滅的火焰,無聲地訴說著這里剛剛發(fā)生的一切。
林泰默默地脫下軍帽,對著那面殘旗,對著這片埋葬了他太多戰(zhàn)友的土地,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他轉(zhuǎn)過身,再也沒有回頭。
回到后方的臨時營地,空氣中彌漫著與戰(zhàn)場截然不同的味道,那是熱食的香氣。炊事班的弟兄們早已準備好了一大桶一大桶的白米飯和熱氣騰騰的土豆燉肉。他們看到林泰這支殘破的隊伍回來時,臉上都帶著敬畏和同情,默默地為他們盛滿了飯盒。
幸存的戰(zhàn)士們,一個個都像被抽掉了靈魂的木偶。他們渾身沾滿了泥土、血污和硝煙,眼神空洞,動作機械地接過飯盒,找到一個角落坐下。
戰(zhàn)士們默默地吃著,沒人說話。
整個營地里,只聽得到咀嚼和吞咽的聲音,以及飯盒與筷子偶爾碰撞發(fā)出的輕響。這沉默,比最歇斯底里的哭喊還要沉重。他們不是不想說,而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勝利的喜悅?太奢侈了?;钕聛淼膽c幸?太自私了。每個人的腦海里,都還在回放著地獄般的炮擊,還在閃現(xiàn)著戰(zhàn)友倒下時的最后表情。熱騰騰的飯菜溫暖了他們冰冷的胃,卻無法溫暖他們那顆已經(jīng)被戰(zhàn)爭凍僵的心。
林泰吃完后,將飯盒整齊地放在一邊。他沒有去休息,也沒有去和任何人交談。他走到一旁,從背上解下自己的步槍,拿出通條和擦槍布,開始檢查武器。
空氣中,硝煙與血腥味尚未完全被微風帶走,就又被新的死亡氣息所覆蓋。
林泰親自去清點了剩下的彈藥。
彈藥箱被搬到一個相對完整的掩體里,負責彈藥的副班長老王,正用一塊破布,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每一顆沾了泥漿的子彈。他的手,一雙布滿老繭和傷痕的手,在清點時微微發(fā)抖。
“連長……”
老王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手榴彈,只剩下最后五箱了。大部分還是昨天那批沒來得及扔出去的。重機槍子彈,打光了最后一個彈藥箱,只剩下彈鏈上這不到一百發(fā)了。輕機槍的也……也快見底了?!?/p>
林泰沉默地看著那些碼放得整整齊齊,卻少得可憐的彈藥箱。這五箱手榴彈,就是他們對抗下一次坦克沖擊的全部希望。他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沉重地往下墜。
他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喉嚨里的苦澀,對老王下達了命令:“讓所有戰(zhàn)士把身上的子彈都集中起來,然后平均分配。”
命令被執(zhí)行下去。戰(zhàn)士們默默地解下自己的彈藥袋,將里面零散的子彈倒在篷布上。沒人抱怨,也沒人藏私。在這片陣地上,他們早已是生死與共的整體。最后,清點的結(jié)果出來了?;钪拿總€人,只能再分到兩個滿裝的彈匣。
林泰看著戰(zhàn)士們接過那沉甸甸、卻又輕飄飄的六十發(fā)子彈,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種麻木的平靜。他們知道,這意味著下一場戰(zhàn)斗,他們沒有后退的余地,更沒有浪費任何一發(fā)子彈的資格。每一次扣動扳機,都必須是為了換取一個敵人的倒下。
夜里,下起了冰冷的小雨。
雨點淅淅瀝瀝地敲打在鋼盔上、殘破的工事上,也敲打在每個人疲憊不堪的心上。戰(zhàn)壕里很快積起了泥水,寒氣從腳底板直往骨頭縫里鉆。
“咳咳……娘……我冷……”
一陣微弱的囈語,讓林泰停下了腳步。他循聲望去,看到角落里蜷縮著一個年輕的士兵,是補充來的新兵,好像叫李虎,還不滿十八歲。這個小戰(zhàn)士在冰冷的泥水里泡了一天,又受了風寒,此刻正渾身滾燙地發(fā)著高燒。
他的嘴唇干裂,臉色在搖曳的馬燈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不正常的潮紅,牙齒不住地打顫。
林泰摸了摸他的額頭,燙得驚人。在這缺醫(yī)少藥的陣地上,一場高燒,足以要了一個人的命。林泰沒有絲毫猶豫,迅速脫下自己那件作為內(nèi)襯、唯一還保持著干爽的軍衣,不由分說地給小戰(zhàn)士換上。
“連長,使不得……”
李虎迷迷糊糊地想要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