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戰(zhàn)場上毫無征兆地起了濃霧。乳白色的霧氣從地面升騰起來,越來越濃,很快就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這片大霧帶來了死一般的寂靜,卻也帶來了更大的危險。敵人很可能會借著濃霧摸上來。
林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站在戰(zhàn)壕邊緣,試圖穿透濃霧,但眼前只有一片混沌。未知的威脅,遠(yuǎn)比看得見的敵人更加恐怖。
“不能這么被動地等著?!彼麑ψ约赫f。
他叫來了連里最機(jī)靈、行動最敏捷的兩個老兵。
“霧太大了,我派你們組成一個偵察小組,前出五百米,探查敵情?!?/p>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記住,你們的任務(wù)是偵察,不是交火。一有情況,立刻撤回來?;钪貋碜钪匾!?/p>
那兩名老兵無聲地點了點頭,檢查了一下武器,便像兩只貍貓,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濃霧之中。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林泰緊繃的神經(jīng)上緩慢拖過。他不知道派出去的偵察小組是生是死,只能和所有人一樣,在無邊的寂靜和寒冷中等待著。
突然,他前方不到十米處的霧氣中,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模仿貓頭鷹的叫聲。這是他們約定的信號。
“自己人!”林泰立刻低聲回應(yīng)。
兩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從濃霧中浮現(xiàn),他們連滾帶爬地翻進(jìn)戰(zhàn)壕,其中一個人的腿似乎受了傷,一進(jìn)來就癱倒在地,劇烈地喘息著。
偵察小組帶回來的消息,像一塊冰坨,砸進(jìn)了每個人的心里。
“連長……敵人……敵人沒撤……”帶隊的老兵聲音嘶啞,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他們的營地?zé)艋鹜鳌铱吹酱罅康目ㄜ囋谶\送兵員和物資,聽到了履帶碾壓地面的聲音,比昨天多得多……他們在戰(zhàn)線后方正在調(diào)整部署,看樣子……可能天亮后會有更大規(guī)模的進(jìn)攻。”
這個消息,將陣地上殘存的最后一絲僥E幸心理也擊得粉碎。所有人都沉默了。他們知道,敵人這是不惜一切代價,要用絕對的優(yōu)勢兵力和火力,將他們這顆釘子徹底碾碎。
林泰的心沉到了谷底,但他臉上卻看不出絲毫波瀾。他拍了拍那個老兵的肩膀,沉聲說:“知道了,辛苦了,趕緊去包扎一下,休息?!?/p>
隨后,他轉(zhuǎn)向所有人,目光逐一掃過那些年輕、疲憊、卻依舊堅毅的臉龐:“弟兄們,都聽到了。沒有援軍,沒有奇跡。我們身后,就是家。今天,我們就在這里,跟他們拼個你死我活!”
沒有人說話,但每個人都默默地將子彈上膛,將刺刀插得更緊。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死寂的、悲壯的決心。
果然,當(dāng)天邊剛剛泛起一絲魚肚白,濃霧開始緩緩散去時,那種恐怖的預(yù)言應(yīng)驗了。
一聲凄厲的、撕裂空氣的尖嘯,由遠(yuǎn)及近,劃破了黎明時分的寧靜。
“隱蔽——!”
林泰用盡全身力氣嘶吼。
炮擊,又開始了。
但這一次的炮火準(zhǔn)備,其猛烈程度遠(yuǎn)超昨日。那不是零星的炮擊,而是整個炮兵陣地毀滅性的齊射。成百上千發(fā)炮彈組成的鋼鐵風(fēng)暴,帶著死神的呼嘯,傾瀉而下。
炮擊持續(xù)了整整一個小時。
在這一個小時里,時間失去了意義。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兩種聲音:炮彈下落時越來越響的尖嘯,以及落地后驚天動地的爆炸。大地如同篩糠一般劇烈顫抖,戰(zhàn)壕的墻壁不斷垮塌,將人活埋。戰(zhàn)士們蜷縮在一切可以藏身的角落,用手死死捂住耳朵,但那震耳欲聾的巨響依舊穿透一切,仿佛要將人的五臟六腑都震碎。
火光和濃煙籠罩了一切,空氣中充滿了嗆人的硝煙和泥土被高溫灼燒后的焦糊味。林泰感覺自己就像是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隨時可能被下一個巨浪拍得粉身碎骨。他的腦子一片空白,只能憑借本能,在一次次劇烈的震動中,死死地將自己按在泥土里。
陣地,幾乎被這不間斷的炮火來回翻了個遍。原本還算完整的工事,此刻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坑坑洼洼的月球表面,到處都是倒塌的掩體和燃燒的殘骸。
當(dāng)炮聲戛然而止時,那種突如其來的寂靜,比最猛烈的炮擊還要令人心悸。
林泰晃了晃滿是泥土的腦袋,艱難地從浮土中爬起來。他耳朵里嗡嗡作響,什么也聽不見。他看到身邊一個戰(zhàn)士七竅流血,早已沒了氣息,是被活活震死的。幸存下來的人,一個個也是灰頭土臉,神情恍惚,仿佛剛從地獄里爬回來。
然而,地獄,才剛剛拉開序幕。
炮擊結(jié)束后的煙塵還未散盡,地平線上,幾個巨大的黑色輪廓緩緩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