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一個仿佛世界末日的煉獄里,每個人的應(yīng)對方式都成了他們性格最真實的寫照。
張沖,這個天生的戰(zhàn)士,
幾乎是把那挺沉重的機槍當成了自己的情人,緊緊地抱在懷里。
冰冷的鋼鐵觸感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實。他把頭深深地埋在槍身和巖壁的夾縫中,感受著每一次爆炸帶來的沖擊波如何讓槍身隨之顫抖。他沒有祈禱,也沒有咒罵,他只是在心里一遍遍地對這挺機槍默念:“伙計,撐住……等會兒就輪到咱們了……等炮一停,老子就讓你喝個夠!”
他的恐懼,被一種更原始、更熾烈的戰(zhàn)斗欲望強行壓制了下去。
在另一個掩體里,負責(zé)攻堅的展大鵬正一絲不茍地檢查著火箭筒的狀況。
外面的世界天崩地裂,他卻像一個在車間里工作的精密技師。他拉開后蓋,仔細檢查了發(fā)射電路是否完好,又確認了筒內(nèi)沒有落入碎石,最后輕輕拍了拍那枚蓄勢待發(fā)的火箭彈,確保它穩(wěn)固地待在發(fā)射筒里。這套機械的流程是他對抗恐懼的盾牌,只要他的武器是完美的,他就有信心去面對任何敵人。
而那個平時有些沉默寡言的蔣小魚,則在自己的角落里,默默地數(shù)著炮彈落下的間隔。
他的嘴唇無聲地開合著,眼神卻異常專注?!耙?、二、三……”
他不是在數(shù)數(shù),而是在分析。他在用心跳和本能去計算敵軍炮兵的射擊頻率、火力密度,甚至試圖分辨出不同口徑炮彈爆炸的細微差別。這種近乎自虐式的冷靜,是他作為一名觀察手融入骨血的本能。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將這片混亂的死亡交響樂,解析成可以理解的數(shù)據(jù),為即將到來的反擊尋找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
至于林泰,他蜷縮在一個最靠近前沿的觀察口。
他沒有去抱任何武器,也沒有做任何多余的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十分鐘,也許是一個世紀,那毀天滅地的轟鳴,毫無征兆地戛然而止了。
炮擊一停,
世界并沒有立刻恢復(fù)平靜。一種更令人心悸的、絕對的死寂籠罩了一切。戰(zhàn)士們的耳朵里充滿了尖銳的嗡鳴,仿佛有無數(shù)只蟬在腦子里嘶叫,讓他們聽不到任何外界的聲音。空氣中彌漫著濃烈刺鼻的硝煙、燒焦的泥土和一絲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混合成一股死亡特有的氣息。
這片刻的寂靜,比最猛烈的炮火還要恐怖,因為它是一個信號——地獄的盛宴,下半場即將開幕。
林泰是第一個從防炮洞里掙扎出來的人。
他猛地推開壓在洞口的碎石,被嗆人的煙塵嗆得劇烈咳嗽,雙眼通紅。當他踉蹌著站直身體,看清眼前的一切時,即便是他這樣鋼鐵般的漢子,心臟也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曾經(jīng)熟悉的陣地,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猙獰的、冒著青煙的月球表面。到處都是深淺不一、邊緣翻卷的彈坑,
許多彈坑里還殘留著未散盡的余溫。他們用血汗和雙手辛辛苦苦壘起來的好幾處掩體,已經(jīng)被炸得粉碎,
堅硬的巖石變成了毫無意義的碎塊,散落一地。更讓他目眥欲裂的是,他看到兩名戰(zhàn)士倒在被炸塌的胸墻下,身體被巨石壓住,鮮血將身下的土地染成了暗紅色,已經(jīng)沒了聲息。
“衛(wèi)生員!救人!”
他用嘶啞的、幾乎破了音的嗓子吼道,“還活著的,都給老子動起來!檢查傷員,搶修工事!”
他的吼聲像一道驚雷,劈開了籠罩在眾人頭頂?shù)乃劳鲫庼病P掖娴膽?zhàn)士們搖搖晃晃地從各自的藏身處爬出來,他們中的許多人滿臉黑灰,眼神呆滯,還未從剛才的炮火神威中完全回過神來。但林泰的命令,是他們唯一的坐標。他們立刻本能地行動起來,一部分人沖向傷員,另一部分人則忍著耳鳴和震蕩后的眩暈,開始瘋狂地將還能用的石塊重新堆砌起來。
林泰沒有時間去悲傷,他立即組織著戰(zhàn)士們爭分奪秒地搶修工事,
用最快的速度堵上被炸開的缺口。但與此同時,他的雙眼,像一頭捕獵的孤狼,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山下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