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罵一聲,剛想起身挪個干燥些的位置,卻感覺靴底傳來冰涼的濕意。
低頭一看,帳篷地面已積起寸把深的水洼,渾濁的雨水正順著帳篷接縫處的裂縫汩汩往里滲,在他腳邊匯成小小的漩渦。
他皺著眉踢了踢水,漣漪里映出自己疲憊的倒影
——
眼下的烏青比昨日更重了些,右肩被流彈擦傷的地方隱隱作痛,想來是雨水潮氣鉆了空子。
第一時間,林泰想到的是他的槍。那把陪伴他走過數場惡戰(zhàn)的步槍,槍身的漆皮雖已斑駁,卻被他擦拭得锃亮。
他彎腰從墻角的支架上取下槍,先用衣襟擦干槍托上的水珠,又摸出懷里揣著的細布
——
那是他從舊襯衣上撕下的布料,平日里總用來保養(yǎng)槍管。
他指尖帶著薄繭,動作卻輕柔得像在撫摸戰(zhàn)友的傷口,順著槍管紋路細細擦拭,連扳機縫隙里的泥垢都沒放過。末了,他找來根結實的麻繩,將槍穩(wěn)穩(wěn)吊在帳篷頂的橫梁上,槍口朝下避開水流,這才稍稍安心。望著懸在頭頂的槍影,他仿佛能聽見金屬部件輕微的碰撞聲,這聲音竟比任何慰藉都讓人踏實。
水位還在上漲,已經漫過腳踝。林泰環(huán)顧四周,目光落在角落的彈藥箱上
——
那是鐵皮加固的箱子,平日里裝著備用彈匣,此刻倒成了唯一的
“高地”。
他蹚著水走過去,水花順著褲腿往上爬,冷意透過布料鉆進骨頭縫。踩著箱沿翻身上去時,鐵皮發(fā)出
“吱呀”
的呻吟,他趕緊穩(wěn)住重心,卻還是晃得箱里的彈匣撞出輕響。他從口袋里摸出塊壓縮餅干,油紙包裝早已被汗水浸得發(fā)潮,餅干被體溫捂得微溫,邊緣還沾著點前幾日燉菜的油漬。咬下一口,干澀的粉末在嘴里炸開,帶著股陳腐的麥麩味,他得用力咀嚼才能咽下去,喉嚨像被砂紙磨過似的發(fā)緊??伤€是小口小口地吃著,每咽下一口,就像給這具快要散架的身體添了塊磚
——
在戰(zhàn)場上,能填飽肚子就是奢侈。
帳篷外,狂風卷著暴雨肆虐,帆布被吹得像面破鼓般鼓脹又癟下,每一次晃動都讓固定帳篷的繩索發(fā)出
“咯吱”
的哀鳴。
遠處雷聲隆隆,起初是沉悶的低吼,漸漸變得震耳欲聾,炸雷滾過天際時,連地面都跟著微微發(fā)顫。林泰望著帳篷外被雨水模糊的世界,那片熟悉的山坡在雨霧里只剩個朦朧的輪廓,恍惚間竟與前日激戰(zhàn)的陣地重合
——
他仿佛又聽見了張沖的怒吼,看見蔣小魚拖著傷員在彈坑里翻滾,還有那三個新兵倒在崖底時,被血染紅的白雪……
雷聲又響了,這一次竟與記憶里的炮彈爆炸聲完美重疊,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
雨停時已是后半夜。天空依舊陰沉得像塊浸了水的灰布,空氣里彌漫著濕土與青草混合的腥氣,吸進肺里帶著涼意。
林泰踩著滿地泥濘剛走出帳篷,就見傳令兵舉著濕透的文件跑來,軍靴陷在泥里拔不出腳:“林隊!緊急任務,去南邊山坳排查雷區(qū)!”
他來不及換身干燥的衣服,抓起掛在帳篷桿上的槍便往集合點趕。工兵班的同志已經整裝待發(fā),每個人都背著沉重的探雷器,金屬探頭在晨光里閃著冷光。
“這一帶是敵軍撤退時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