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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圖紙,所有的標記都在炮火中被摧毀了。林泰只是撿起一根樹枝,蹲在地上,憑借著驚人的記憶力,在泥地上畫出了一幅簡易的布防圖。
“這片扇形區(qū)域,我們埋了三十多顆反步兵跳雷,是絆發(fā)式的。引線很低,幾乎貼著地面,晚上根本看不見?!彼脴渲υ诘貓D上點下一個點,聲音沉了下去,“這個位置,埋了一顆大號的反坦克雷,上面做了偽裝。我們班的王二,就是爬出去埋這顆雷的時候,被流彈擊中了,再也沒回來……你們要告訴所有的戰(zhàn)士,這片區(qū)域,絕對不能靠近?!?/p>
一名負責工兵的排長拿出筆記本,一邊聽一邊飛快地記錄著,他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記錄的不僅僅是地雷的位置,更是一份用生命標注出的死亡地圖。
他們終于明白,這座高地為什么能守住。因為它早已不是一堆泥土和巖石,它的每一個角落,都灌注了尖刀連三排的靈魂。
直到確認王建峰的部隊已經(jīng)完全掌握了陣地情況,每一個火力點都有人接替,每一個危險區(qū)域都有人警戒后,林泰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這才組織撤離。
林泰走在隊伍的最后面,這個位置,在沖鋒時叫做“殿后”,是截斷追兵的死地;而在撤退時,則被稱為“收尾”,負責清點每一個活著和死去的人。
他的腳步踩在松軟的焦土上,發(fā)出“沙沙”的輕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兄弟們破碎的夢上。他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熟悉的面孔,但他們的音容笑貌卻像鬼魅一樣,在眼角的余光里閃爍。那個總喜歡吹牛說自己老家有個漂亮媳婦的李四,那個字寫得最好、總幫大家寫家信的秀才……他們都留在了這里。
終于,走到了陣地的邊緣。林泰停下腳步,緩緩地轉(zhuǎn)過身。
他最后一次,回望這片他們用生命浸泡過的土地。
夕陽的血色余暉,正毫無保留地傾瀉下來,將整個陣地染成了一片悲壯的暗紅。曾經(jīng)構筑得堅固無比的戰(zhàn)壕,此刻已經(jīng)支離破碎,如同被巨人撕開的傷疤,猙獰地袒露著。沙袋被打爛了,里面的黃沙和著暗紅色的泥土流淌一地,像是凝固的血液。戰(zhàn)壕里,到處都是扭曲的彈殼、撕裂的軍裝碎片和被遺棄的裝備。每一個彈坑,都像一只凝視著天空的、空洞的眼睛,訴說著不久前這里發(fā)生的慘烈。
這里,是地獄。
但林-泰的眼中,卻浮現(xiàn)出了兄弟們曾經(jīng)的身影。他仿佛還能看到張沖在那挺重機槍后咆哮,看到何晨光在那個掩體后冷靜地瞄準,看到蔣小魚抱著彈藥箱狼狽地打滾,看到犧牲的戰(zhàn)士們在這里談笑、爭吵、分享最后一根煙……
這片土地,吞噬了他們的生命,也承載了他們的靈魂。
林泰對著這片空無一人的陣地,緩緩地、鄭重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敬了一個軍禮。
再見了,兄弟們。
……
夜幕降臨時,他們終于抵達了后方的臨時營地??諝庵胁辉偈谴瘫堑南鯚熀脱任叮《?,是一種久違的、帶著炊煙和泥土芬芳的人間氣息。
一排簡易的行軍帳篷前,幾口巨大的行軍鍋正“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負責伙食的老兵看到他們這支殘破的隊伍,什么也沒問,只是用大勺子,為每個人盛了滿滿一飯盒滾燙的、冒著白氣的土豆燉牛肉,旁邊還有堆得像小山一樣的白米飯。
那是熱的。
當那股混合著肉香和米飯香氣的溫暖蒸汽,撲在臉上時,蔣小魚這個在槍林彈雨里都沒掉幾滴淚的小伙子,鼻子猛地一酸,眼淚毫無征兆地就滾落了下來。他趕忙低下頭,用袖子胡亂地抹了一把,生怕被人看見。
沒有人說話。
整個隊伍就那么靜靜地圍坐在篝火旁,每個人都捧著自己的飯盒,默默地吃著。只有咀嚼和吞咽的聲音,以及飯盒與勺子偶爾碰撞發(fā)出的輕微聲響。
這沉默,比任何聲嘶力竭的哭喊都更加沉重。
他們已經(jīng)太久沒有嘗過熱食的滋味了。這些天,陪伴他們的只有干硬的壓縮餅干和冰冷的雨水。溫暖的食物,就像一把鑰匙,猛然打開了他們內(nèi)心最柔軟、最脆弱的閘門。它提醒著他們,他們還活著,他們是人,而不是在泥地里和野獸搏殺的牲畜。這種從野蠻回歸文明的巨大反差,帶來的不是喜悅,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楚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