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比凝固的墨汁還要濃稠。
拒北城下的尸骸早已被風雪掩埋,只有那股浸入骨髓的血腥味,頑固地提醒著白日里的慘烈。
北莽中軍大帳內(nèi),燈火通明,卻驅(qū)不散那份深入骨髓的寒意。
耶律洪基的臉色,比帳外的風雪還要陰沉。他盯著那張簡陋的軍事地圖,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捏得發(fā)白。不對勁,處處都不對勁。
白日里的攻城,看似是北涼軍憑借地利頑抗,但復(fù)盤之后,他卻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那防線的調(diào)度,看似混亂,卻總能在最關(guān)鍵的時刻,用最少的兵力,堵住最致命的缺口。那幾次反擊,時機刁鉆得像是有人貼在他耳邊泄密。
徐鳳年?那個乳臭未干的北涼世子?他或許有幾分血勇,但絕無這等老辣到令人心悸的戰(zhàn)場嗅覺。
“城里……還有高人。”耶律洪基一字一頓,聲音嘶啞。這高人,甚至可能不止一位。
繼續(xù)強攻,不過是拿人命去填那座無底的深坑。
他的目光,從地圖上代表著主戰(zhàn)場的南門,緩緩移向了西側(cè)。那里,是一片地圖上標注為“絕壁”的區(qū)域,尋常軍隊根本無法攀登,防御也最為松懈。
“傳我將令!”他眼中閃過一絲賭徒般的瘋狂,“明日繼續(xù)猛攻南門,聲勢要比今日更烈!將所有人的目光,都給本太子吸引過去!”
他站起身,指向那片絕壁:“今夜子時,集結(jié)‘蒼狼銳士’,從西崖,給我攀上去!我要在天亮之前,親手擰下徐鳳年的腦袋!”
……
同一片夜空下,拒北城內(nèi)一處不起眼的馬廄里。
岳嵩將一小撮馬料丟進食槽,壓低聲音,將剛剛從特殊渠道探聽來的情報,一字不漏地匯報給陳凡。
“主上,耶律洪基要狗急跳墻了?!?/p>
陳凡正靠在一堆干草上,手里把玩著一枚從莽軍尸體上摸來的骨質(zhì)骰子,聞言,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知道了?!?/p>
岳嵩有些急切:“那……是否要將此情報……”
“當然要送?!标惙搽S手將骰子拋起又接住,嘴角噙著一絲懶洋洋的笑意,“這么精彩的劇本,主角怎么能不知道呢?去吧,還是老規(guī)矩,找個可靠的人,送到城主府。”
他看著岳嵩離去的背影,眼底深處,那點佛魔印記的光芒,卻悄然亮起。
【他心通】,開啟。
他的“視線”,如無形的絲線,瞬間穿透了重重屋宇,精準地落在了城主府內(nèi)。
他“看”到,那份寫著“西崖有變,速防”的密信,被親衛(wèi)急匆匆地送到了王校尉的案頭——徐鳳年此刻正在城頭巡視,軍務(wù)暫由幾位本地將領(lǐng)分管。
王校尉展開信紙,只掃了一眼,臉上便浮現(xiàn)出一抹陰狠而快意的冷笑。
他甚至能“聽”到王校尉那點齷齪的心聲:“又是那個‘一介憂民’?一個藏頭露尾的鼠輩,也想指揮老子?徐鳳年那小子信他,我可不信!南門才是主戰(zhàn)場,天大的功勞都在這兒!西崖?哼,讓那空降來的世子爺自己去操心吧!正好讓他吃個大虧,看他還怎么壓著我們這些地頭蛇!”
想到此,王校尉嘴上罵著“危言聳聽”,手上的動作卻毫不含糊。他將那張足以決定數(shù)千人生死的信紙,隨手揉成一團,看也不看,就丟進了身旁的炭盆里。
火苗舔舐著紙張,轉(zhuǎn)瞬便將其化為一縷飛灰。
馬廄里,陳凡“聽”著這一切,臉上的笑容,愈發(fā)燦爛。
那是一種看到了期待已久的劇情,終于上演的、純粹的愉悅。
“這才對味兒嘛。”他伸了個懶腰,從草堆上站起,對角落里如同石雕般沉默的鐵木格吩咐道:“鐵木格,帶上你的人,去西崖等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