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九黃拼著硬撼趙黃巢分神一記“鎮(zhèn)魔印”,護著徐鳳年殺出重圍時,噴出的那口血,瞬間就被瓢潑大雨沖散。
那道法印,陰毒無比,不止是外傷,更像一根釘子,死死楔進了老仆的經脈里,將他多年積攢的舊傷都攪動了起來。
一路狼狽南逃,身后的青袍道士們如索命的惡鬼,緊追不舍。那卷金線法旨,像一只懸在頭頂的眼睛,無論他們如何繞行,都無法擺脫。最狼狽的時候,徐鳳年甚至一腳踹翻了路邊農戶的糞車,用那沖天的惡臭,才堪堪阻了對方片刻。
直到他們闖入這片汪洋澤國。
江南的雨季,不講道理。
渾黃的江水漫上了田埂,淹沒了屋舍,只剩個屋頂在水面上打著旋??諝饫锶撬任?、腐爛的木頭味,還有一種若有若無的……絕望的味道。
兩人棄了馬,弄了條不知從哪漂來的小破船,順著水流,最終看到了一座孤零零的小土丘,土丘上,有座破敗的龍王廟。
廟不大,擠滿了人,老老少少,身上都帶著水汽和霉味,一張張臉上,是同一種被泡到發(fā)脹的麻木。
廟里死氣沉沉,只有雨聲和偶爾的咳嗽聲。這種壓抑,比面對道士們的追殺更讓人喘不過氣。
……
數里之外,另一座被水淹了半截的閣樓頂上。
陳凡的身影,如鬼魅般,無聲無息地站著。他看著那座龍王廟里死寂的景象,覺得有些無趣。
“一潭死水,得扔顆石子才行。”
他嘴角微翹,指尖輕輕一彈。
一道幾乎無法察覺的、夾雜著一絲蕭索之意的氣勁,如游絲般飄落,精準地落在了廟里角落那個穿著綢衫、肚子滾圓的胖子身上。
那胖子本就處在崩潰邊緣,被這股外來的負面情緒一激,最后一根弦,“啪”地斷了。
“我的貨啊——!”他猛地跳起來,一屁股坐在泥水里,捶胸頓足地干嚎,“我那一船的蘇繡!全喂了龍王爺了!這殺千刀的水妖……”
他這一嗓子,像是點燃了火藥桶。
旁邊一個黑瘦的漢子,像是船老大,一腳踹在他身上,粗聲粗氣地吼道:“閉了你那鳥嘴!嚎喪呢?老子的船都沒了,說啥了?能撿回條命就不錯了!”
有了這兩個開頭,廟里的死寂被打破,抱怨聲、哭泣聲、咒罵聲混成一團。
徐鳳年找了個角落坐下,聽著這一切,心頭莫名煩躁。
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響了起來:“龍王爺……怕是自己也遇上難處了?!?/p>
說話的,是個靠在神像底座的老漁夫。他年紀很大了,臉上的皺紋像干裂的河床,但一雙眼睛,卻比廟里所有人都亮,也更沉。
他抽了口旱煙,吐出的煙圈被潮氣壓得散不開:“今年的水,來得邪乎。不光漲得快,水里頭……還不干凈?!?/p>
胖商人立馬湊過來:“老丈,你這話什么意思?莫非真有水妖?”
“不好說?!崩蠞O夫磕了磕煙桿,“只知道,下水撈東西的后生,好幾個都沒上來。有人說,在水底瞧見個黑影,比咱這廟還大,一晃就不見了?!?/p>
這話一出,廟里的空氣仿佛都冷了幾分。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下意識地將孩子摟得更緊,警惕地看著周圍的每一個陌生人。
徐鳳年看著這一切,心里那股子邪火,莫名其妙地就熄了。他生在北涼,見慣了鐵血與荒涼,卻很少見到這種被天災一點點磨掉所有精氣神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