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鄭家中的時候,天色已晚,山間的霧氣悄然升騰,裹著濕冷的夜風鉆進衣領(lǐng)。老鄭還想留二人吃晚飯,灶上的鐵鍋還咕嘟咕嘟地燉著臘肉白菜,香氣四溢。
他搓著手說:“你倆再坐會兒嘛,飯都快好了?!蓖粞笮χ鴵u頭,語氣誠懇:“鄭叔,真不吃了,我們回去還有事,今天已經(jīng)打擾您一家了?!?/p>
臘梅坐在門檻上沒說話,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臉色有些發(fā)白。她原本帶著笑意的眼眸此刻黯淡無光,湖心島那一幕仿佛還在眼前——破敗的石屋、神秘的古井,還有那五十多年前泛黃的紙條信息。
老鄭看兩人心意已決,便不再強留,轉(zhuǎn)身去院里發(fā)動那輛四輪農(nóng)用車。小鄭則提來一提籃剛采的柑橘塞進車斗,“帶回去嘗嘗,自家種的,甜得很。”他站在門口揮了揮手,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沒。農(nóng)用車車燈劃破夜幕,吱呀作響地駛向青山鎮(zhèn)的方向。
因為青山鎮(zhèn)通往靈川縣的道路在前幾日山體滑坡后仍未搶通,運輸中斷,所有警力都滯留在鎮(zhèn)上待命。派出所里燈火通明,走廊盡頭傳來斷續(xù)的審訊聲。潘健康今天抓了一瘦一胖兩個盜尸人,正和肖所長分頭審問。兩人被隔在不同房間,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
汪洋走進審問室時,瘦子正低著頭,手腕上銬著鐵鏈,嘴里還嘟囔著什么。見有人進來,他抬眼瞥了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皮。
“你說說,為什么要去偷尸體?”潘健康聲音冷硬,像鐵錘砸在石板上。瘦子苦笑了一下:“為啥?掙錢唄。這年頭啥活不好干?可這活來錢快啊。一具完整的,收的人給好幾千,小孩便宜點,三百也收。我也不知道他們要這些死人遺骸干啥,但人家給錢,我就動手?!?/p>
“你這種人呀,啥錢都敢掙,不怕遭報應(yīng)?!”潘健康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震得跳了起來,“知不知道倒賣尸體是犯法的?是要坐牢的!老實交代,交易都是怎么進行的?有沒有其他同伙?”
瘦子縮了縮脖子:“沒人知道……都是半夜聯(lián)系,電話打過來,約在鎮(zhèn)外廢棄磚窯那兒交接。對方從來不露臉,開著黑面包車,戴帽子口罩,連聲音都像是壓著嗓子說的。我們只管送貨,不管用途?!彼D了頓,低聲補充,“現(xiàn)在鎮(zhèn)政府把那些亂墳崗的棺材都集中登記了,封得嚴實,想從老墳地動手根本不可能。”
“那你們今天怎么還盜了一具小孩的遺???”潘健康眼神銳利如刀。
“我們早就不去滑坡那片了,”瘦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邊人盯得緊,又有守夜的。我們專挑幾十年前的老墳,偏僻,沒人祭掃,埋得淺。拿鋤頭刨開土,掀了橫梁木,撬開棺材就能拿走。小孩的更輕,好搬?!?/p>
汪洋聽完,順手帶上了審訊室的門。他走出審訊室,迎面撞上輔警老梁。他問:“追回來的三具遺骸都放哪兒了?”
老梁指了指最西邊那間閑置多年的庫房,“就在那兒,全用白布裹著,不然感到太瘆人了。
我給民政所打電話問過了,也說暫時沒法處理。路不通,送不出去。等路修好了,要是三具遺骸還是沒人認領(lǐng)的話,肖所打算統(tǒng)一移交縣局法醫(yī)中心那邊處理?!?/p>
兩人推門進去,一股陳腐的泥土味混著淡淡的霉氣撲面而來。兩具遺骸靜靜躺在長條桌上,這兩具已被確認為成年男性,一具呈干尸狀,皮膚枯黃緊貼骨骼;另一具只剩森森白骨,衣物殘片尚存。
老梁低聲說:“這兩具是從東溝和后嶺弄回來的,盜賊還沒來得及出手就被截住了?!?/p>
汪洋環(huán)顧四周:“不是說有三具嗎?還有一具呢?”
“在里間。”老梁推開一道小門,屋里沒有窗戶,只有一盞昏黃的燈泡懸在頭頂??繅Φ淖郎戏胖粋€不到一米長的舊紙箱,泛黃的膠帶纏了好幾圈。
打開箱子,里面是一具孩童的遺骸,用白布層層包裹。汪洋輕輕掀開一角,心頭猛然一顫——那孩子的面容竟如生前一般,皮膚雖干癟卻輪廓清晰,眉心一點鮮紅如血的朱砂印記,格外刺目。他穿著一件小小的藍色壽衣,袖口繡著一朵褪色的梅花。
“這是……哪座墳挖出來的?”汪洋問。
“不清楚,”老梁搖頭,“是在一處塌陷的墳坑里發(fā)現(xiàn)的,旁邊連塊碑都沒有。估計是早年夭折的孩子,家里人搬走了,或是沒人記得了?!?/p>
汪洋盯著那張小小的臉,忽然覺得空氣變得粘稠。他退出房間,關(guān)上門,卻仍感覺那雙閉著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視著他。
夜里,他輾轉(zhuǎn)難眠。剛合眼,便夢見那個孩子坐在床邊,渾身濕漉漉的,頭發(fā)滴著水,肩膀一聳一聳地哭。
汪洋問他:“你怎么了?為什么要哭?”孩子抬起頭,聲音細弱如絲:“我要找媽媽……我想回家?!蓖粞笮念^一酸:“你媽媽住哪兒?我?guī)湍阏?。”孩子搖搖頭,忽然肚子咕嚕響了一聲,怯怯地說:“我餓……想吃東西?!?/p>
汪洋連忙翻包找吃的,掏出一塊干硬的面包遞過去。孩子聞了聞,小聲說:“不要這個……我要吃肉?!?/p>
汪洋苦笑:“這大半夜的,我上哪兒給你找肉?”話音未落,孩子緩緩抬頭,臉上淚水消失不見,嘴角咧開,露出森白的牙齒,眼神陰冷如寒潭:“我要吃你的肉!”話音落下,他猛地撲來,指甲尖長如鉤,直掏咽喉!
汪洋驚叫一聲,猛然坐起,冷汗浸透后背。窗外漆黑如墨,只有遠處狗吠隱約傳來。他喘著粗氣看向桌上的鬧鐘,熒光指針顯示:凌晨兩點十七分。
他摸了摸胸口,心跳如鼓。片刻后,起身披衣,走到窗前。月光慘白,照在派出所空蕩的院子里,仿佛一層薄霜覆蓋大地。他忽然想起那點紅痣——民間傳說,夭折的孩童若眉心點朱砂,魂魄不得離體,執(zhí)念深重,易成孤魂。
他喃喃自語:“你是回不了家的孩子……還是,不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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