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岷已然猜到,“那個男人或許出于最后的愧疚,承擔(dān)了責(zé)任。”
“是的…”蘇曉蔓點點頭,眼神復(fù)雜,“他把我接到城里,給我雇了個保姆喂養(yǎng)。
我慢慢長大后,供我吃穿,供我上學(xué)…他后來當(dāng)了林業(yè)局局長。聽說當(dāng)年他回城后,很快就和一位處長的女兒結(jié)了婚,所以他不敢承認(rèn)和我媽媽的關(guān)系…我在那個家里長大,后媽…人還算可以,至少表面待我還過得去。但我大學(xué)畢業(yè)后,心里總是想著媽媽,想著落云坡…我想回來,想改變這里的面貌,想驅(qū)散這里的愚昧和迷信…我想讓媽媽在天之靈能安息…”
她的目光忽然變得熾熱,充滿期待地看向肖岷:“可是我的力量太小了…直到我看見你!肖先生,我覺得…你一定可以幫我!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樣!”
肖岷沒有直接理會她對自己的期望,而是第一次好奇的問:
“那你是在什么時候知道自己身世的?”
蘇曉蔓抬手捋一下額前散落的頭發(fā),然后說:“還記得我說林場那兩位老工人吧?”
肖岷點了點頭沒有說什么。
“從我長大后,一直在追問我媽媽去了哪里?我爸爸說我媽媽在生我的時候難產(chǎn)死了,后來就娶了我這個后媽,在我上初中的時候,有一天,家里來了一位老人,那位老人我記得前兩年來過,他們在樓下客廳談話被我在樓上悄悄聽到了。
我聽那位老人說,這姑娘都已經(jīng)大了,瞞是瞞不住的,你應(yīng)該告訴她了,我爸爸卻讓他小點聲,然后我看到爸爸拿出一沓錢塞給那老人,那老人卻推著堅決不要,并且嘆口氣說,我不能再收這錢了,否則我進(jìn)棺材也不安心,你還是親口告訴你的閨女吧。
他們的談話讓我很震驚,我知道他們在說我的身世,等那老人走后,我就悄悄的下樓出了門跟上他,最后在一個巷子沒人處叫住了那老人,那老人一看到是我當(dāng)時就流下淚來,在我的追問下,那老人把當(dāng)年我媽媽的事情都告訴了我。
我從那以后就恨上了我爸,不,恨上了那個男人,我大學(xué)畢業(yè)后,不想要他給我找關(guān)系安排的那個工作,毅然決定回到落云坡來,來到這里以后,經(jīng)過悄悄打聽,知道了我姥姥家就在賈家坳,如今只剩下我姥爺和兩個舅舅,我心中很恨他們,就沒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想認(rèn)他們?!?/p>
肖岷聽完這一切,內(nèi)心確實被這個故事觸動了,他這才明白蘇曉蔓放著都市生活不享受,為什么偏偏跑到這個落后貧窮的地方,他內(nèi)心已決定要幫助這個姑娘實現(xiàn)她的愿望。
其實他早已萌生改變此地之心,只是時機(jī)未至,他原本的計劃是先探查清楚“老云窩”的秘密。此刻,面對蘇曉蔓淚眼婆娑的懇求,他無法硬起心腸拒絕,卻也不能輕易給出承諾。
他沉吟片刻,緩緩說道:“蘇老師,你的故事讓我很難過,你的心愿我也理解。但我只是一個偶然路過的云游之人,能力有限,并非你想象中能力挽狂瀾的英雄。不過…”
他話鋒一轉(zhuǎn),看著窗外破敗的校舍和遠(yuǎn)山,語氣堅定了幾分,“我既然在此駐足,便會盡我所能,為落云坡做一些事情。請你給我一點時間?!?/p>
他沒有給出具體的承諾,但這番話已讓蘇曉蔓看到了希望。她用力地點點頭,眼中重新燃起光彩:“謝謝你,肖先生!我相信你!”
又安慰了蘇曉蔓幾句,肖岷便起身告辭。兩人一同離開學(xué)校,走回柳林屯。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長,一路無話,卻各懷心事。
肖岷回到章老太太家時,早已過了晚飯時間。讓他意外的是,春梅一直守在灶臺邊,見他回來,立刻手腳麻利地端出一直溫在鍋里的飯菜,雖然只是粗茶淡飯,卻透著濃濃的暖意。
“肖先生,快吃點吧,肯定餓壞了?!贝好纺樕蠋е鴺銓嵉男θ?,眼神里滿是關(guān)切。
肖岷心中微微一暖。這些日子,章家人對他的照顧可謂無微不至,這份淳樸的善意,在這偏遠(yuǎn)的山村顯得尤為珍貴。
“謝謝你,春梅嫂子。”他真誠地道謝。
夜深人靜,肖岷躺在偏房那張簡陋的木板床上,毫無睡意。蘇曉蔓講述的故事,那些鮮活又悲劇的人物——苦命的母親、懦弱的父親蘇懷清、愚昧殘忍的“山神信使”和村民——如同走馬燈般在他腦中盤旋。他很久沒有因為凡塵俗事如此心緒難平了。
他確實想改變落云坡,但絕非簡單地投錢修路建房。物質(zhì)匱乏固然可怕,但精神上的蒙昧與落后,才是真正的窮根。如何從根本上扭轉(zhuǎn)這種局面?教育、觀念、破除迷信…千頭萬緒,絕非一朝一夕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