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顏良、文丑的騎兵踏入廣陽郡后,情勢陡變。望著公孫瓚回撤后空虛的城池,軍中驕橫之氣漸起。某個寒夜,幾名醉醺醺的騎兵踹開酒肆大門,搶奪壇中美酒。當值百夫長瞥見滿地狼藉,只是背過身去擦拭佩刀。消息傳到顏良耳中,這位悍將卻嗤笑:"不過幾個草民,何須大驚小怪?"文丑雖皺眉勸阻,卻也未嚴加管束。
暴行如野火般蔓延。短短三日,十余座村莊被洗劫,少女的哭喊聲混著沖天火光,驚起林間寒鴉。百姓們望著袁軍旌旗上的"袁"字,眼中的期待漸漸化作恐懼。當流民將慘狀傳至袁紹耳中時,他正把玩著新得的玉璧,聞言猛然將玉器砸向地面,碎玉飛濺:"豎子不足與謀!速命郭圖前往廣陽整肅軍紀,再有劫掠者,立斬不赦!"
箭雨停歇的黃昏,薊城垛口凝結的血珠正順著青磚縫隙緩緩滴落。公孫瓚撫過城墻上密密麻麻的箭痕,斷劍在"公孫"大旗的陰影下泛著冷光。三晝夜血戰(zhàn),白馬義從的銀甲已染成暗紅,護城河上浮尸枕藉,卻堪堪將蹋頓的三萬鐵騎阻在十里之外。
"報——廣陽急訊!"斥候渾身浴血撞開城門,"袁軍顏良、文丑縱兵劫掠,十三座村寨化為焦土!"
城樓瞬間炸開驚雷般的怒吼。"將軍!末將愿提三千死士,踏平袁賊狗頭!"偏將怒目圓睜,劍柄幾乎捏出水痕。嚴綱更是將鐵槍狠狠插入城墻:"袁家背信棄義,此時不戰(zhàn),更待何時?"
公孫瓚卻突然仰天大笑,笑聲震落城樓上的霜雪。他扯開染血的衣襟,露出縱橫交錯的傷疤——界橋之戰(zhàn)的箭傷未愈,新添的刀痕又深可見骨。"你們看!"他的聲音穿透寒風,"這些傷痕,哪一道不是為了這方土地?哪一滴血,不是為了幽州的百姓?"
副將紅著眼眶嘶吼:"可廣陽的父老正在遭難!"
"廣陽是幽州的血肉,薊城更是華夏的門戶!"公孫瓚猛然轉身,斷劍直指北方如林的異族營帳,"袁紹奪城,不過換個太守;烏桓踏境,卻是亡我種族!當年董太師單槍匹馬調解羌胡,靠的不是刀槍,而是護佑子民的大義!今日我公孫瓚就算戰(zhàn)死城頭,也要讓異族知道——漢家兒郎的骨頭,比燕山的磐石更硬!"
夜色漫上城垣,蹋頓的狼頭大旗在篝火中翻卷如血。公孫瓚輕撫腰間斷劍,想起年輕時與劉備同窗共讀于盧植先生門下的歲月。那時先生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如今,他終于懂得何為真正的責任。
"傳我將令!"公孫瓚的聲音響徹夜空,"明日辰時,開城迎敵!凡退縮者,斬!凡劫掠百姓者,斬!凡讓異族踏入城門半步者——"他猛地將斷劍刺入青磚,"我公孫瓚,第一個自刎謝罪!"
嚴綱突然單膝跪地,鐵槍重重杵地:"末將愿率白馬義從,死守北門!"眾將轟然下跪,甲胄相撞之聲如驚雷炸響。公孫瓚望著這些追隨多年的袍澤,又望向城下百姓——老人們在縫制護具,孩童們搬運箭矢,就連柔弱的婦人也在熬煮傷藥。
"諸君,"他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而堅定,"袁家爭的是權,我們守的是義。大不了公孫瓚一死,但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讓異族馬蹄,踐我大漢寸土!"
深夜的薊城,寒風卷著雪粒撲在箭樓上。公孫瓚倚著雉堞,長劍上未干的血跡凝結成暗紫色的痂?;秀遍g,他又回到長安城頭——那年董卓廢少帝劉辯,自己奉命勤王,卻被劉辯攪亂心神。金印紫綬的幻影在眼前晃動,讓他忘了白馬將軍的驕傲,只想著與袁紹一爭高下。
此后數(shù)年,白馬義從的銀甲踏碎無數(shù)城池,卻再沒護得百姓周全。如今看著城外烏桓的狼頭大旗,聽著城內孩童搬運箭矢的稚嫩聲響,公孫瓚忽然笑出聲來,笑聲里帶著鐵銹味。
回首過去,公孫瓚才發(fā)現(xiàn)當年追逐權力的癡妄。原來最珍貴的,從來不是帝王賜予的高位,而是百姓望向城頭時,眼里那簇不滅的光。
黎明前的黑暗中,薊城的烽火沖天而起。公孫瓚身披銀甲,站在城頭迎風而立。他知道,這或許是最后一戰(zhàn),但當他望見天邊即將破曉的曙光,望見城墻上"漢"字大旗獵獵作響,心中涌起的,是比死亡更熾熱的信念——此身雖隕,浩氣長存;寸土不讓,便是大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