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婉望著董白,眼中滿是驚惶與猶疑:"怎么可能。。。我已是被廢之人,如今只盼著阿毓能平安長大、頂門立戶。。。"話音未落,董白已攬住她單薄的肩膀,笑意盈盈道:"姐姐還在說糊涂話!咱們將軍何時在意過這些虛名?天子尚在時,他為護(hù)你不惜當(dāng)庭拔劍,這份情意天下誰人不知?"
她故意拖長尾音,眼波流轉(zhuǎn)間瞟向馬超:"咱們這位將軍啊,向來是情根深種,還有何事做不出來?"這話似調(diào)侃卻暗藏機(jī)鋒,聽得盧婉雙頰瞬間泛起紅暈,絞著裙帶的手指微微發(fā)抖。馬超也不自在地輕咳一聲,銀甲下的耳尖悄然泛紅。
董白見此,笑得愈發(fā)明艷,廣袖輕揚(yáng)摟住盧婉的腰肢:"三日后超哥稱王,后宮多你一人不多,少你一人不少。連我都不介意,姐姐還扭捏作甚?"她仰臉望向馬超,指尖在他鎧甲縫隙處輕輕掐了掐,"夫君說,是不是這個理?"
庭院里月色朦朧,將三人交疊的身影映在青磚上,恍若一幅暗流涌動的畫卷。
馬超上前半步,銀甲擦過青磚發(fā)出細(xì)碎聲響,他伸手輕輕握住盧婉顫抖的指尖,粗糙的掌心覆上她冰涼的手背:"婉兒,你怎就不明白?自洛陽初見時起,你我心意早已相通。"他喉結(jié)滾動,目光灼灼望著她泛紅的眼眶,"天子廢后又如何?在我心中,你永遠(yuǎn)是那個陪我讀書寫字、為我烹茶研墨的婉兒。"
董白倚在朱漆廊柱上輕笑,鎏金護(hù)甲有節(jié)奏地叩擊木欄,卻未打斷兩人。馬超轉(zhuǎn)頭望向她,目光中帶著三分懇求七分堅(jiān)定:"白兒與我亦有過命情誼,她懂我的心思。咱們?nèi)嗽谖鳑鲈孪旅耸?,要同生共死、相互扶持,難道你都忘了?"
盧婉咬著唇瓣,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過往種種如走馬燈般掠過腦海:西涼草原上共騎一匹馬的肆意,長安城里隔著宮墻傳遞的密信,還有那日亂軍之中,馬超揮劍對君王的決絕。她別過臉去,聲音帶著鼻音:"可我如今這般狼狽模樣。。。"
"狼狽?"馬超突然笑出聲,伸手輕輕擦去她眼角淚珠,龍紋銀甲映著月光,"在我眼里,你永遠(yuǎn)是最珍貴的。待我稱王那日,定要昭告天下——"他轉(zhuǎn)頭看向董白,后者含笑點(diǎn)頭,"要給你與白兒鳳冠霞帔,讓全天下都知道,你們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
董白適時上前,挽住兩人手臂:"好了好了,再煽情下去,天都要亮了。"她指尖撫過盧婉發(fā)間銀簪,"姐姐且放寬心,有我們在,定會護(hù)你周全。"夜風(fēng)卷起三人衣袂,盧婉望著眼前兩張熟悉的面容,心中那道冰封許久的防線,終于在溫?zé)岬那橐饫锴娜蝗诨?/p>
盧婉猛地抽回被握住的手,后退半步攥緊裙裾,素白的指節(jié)泛出青白:"你們大婚之日,我萬不能同進(jìn)洞房!這傳出去,盧家百年清譽(yù)豈不要淪為天下笑柄?"她別過臉去,發(fā)間銀簪隨著顫抖輕輕搖晃,"待時局安穩(wěn)些。。。待世人淡忘廢后之事。。。"話音未落,尾音已化作一聲嘆息。
馬超望著她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陰影,喉頭泛起酸澀。記憶里那個在盧府書院撫琴的少女,如今卻被世事磋磨得這般謹(jǐn)小慎微。他抬手欲撫她鬢發(fā),又生生停在半空,最終只笑著點(diǎn)頭:"好,都依你。"沙啞的嗓音里藏著不易察覺的失落,銀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映得他眼底的溫柔愈發(fā)深沉。
回程的馬車碾過青石板路,車輪轉(zhuǎn)動聲混著更夫梆子響。馬超望著車簾外搖晃的月光,董白正倚著他肩頭假寐,鎏金護(hù)甲隨著呼吸輕輕起伏。今夜她周旋于盧婉與眾人之間,既安撫了舊人,又不顯半分妒意,這般通透聰慧,反倒讓他愈發(fā)不安。
"在想什么?"董白忽然睜眼,指尖劃過他緊鎖的眉峰,"是在為婉兒的事煩心?"她聲音裹著三分慵懶,眼尾胭脂卻映得眸光清亮如星。馬超喉結(jié)微動,想起這些年她的退讓——默許盧婉入門時藏在廣袖下的緊握,接納蔡文姬時強(qiáng)撐的笑意,得知江東幼子與莎麗兒存在后,她的大度接納。
"白兒。。。"他剛開口,便被董白以指尖封住唇。女子起身時廣袖掃過他手背,繡著并蒂蓮的裙擺垂落車榻:"我既在你生死未卜時以馬家婦自居,便早已做好與你共擔(dān)一切的打算。"她輕笑,眼波流轉(zhuǎn)間卻藏著不易察覺的苦澀,"只是誰讓我喜歡的是個多情的人呢?。。。"話音戛然而止,鎏金護(hù)甲突然攥緊車簾,夜風(fēng)卷著幾片枯葉撲進(jìn)車廂。
馬超攥住她冰涼的手,銀甲縫隙里還殘留著她方才安撫盧婉時的溫度。漢中那抹倩影卻不合時宜地闖入腦海——甄宓為了他背棄婚約時決絕的眼神,守在病榻前衣不解帶的模樣。他忽然覺得喉間發(fā)緊,連帶著呼吸都灼熱起來。
"若有心事,便說與我聽。"董白靠回他懷中,發(fā)絲拂過他下頜,"你我之間,何須這般小心翼翼?"馬車突然顛簸,她順勢將頭埋進(jìn)他肩窩,聲音悶悶傳來:"莫忘了,當(dāng)年在西涼月下,你說過絕不相瞞。"馬超望著車外忽明忽暗的燈籠,鐵甲下的心臟劇烈跳動,不知該如何開口,才能對得起眼前人這份沉甸甸的情意。
次日天光未亮,馬超已在書房召見李儒與魯肅。青銅燈盞搖曳的光暈下,他將一卷寫滿密密麻麻字跡的羊皮紙重重拍在案上,銀甲上的龍紋隨著動作泛著冷光:“長安之亂時,典韋、李通拼死護(hù)佑盧府,又有張敦為開城門力戰(zhàn)而亡,此三人之功,必須刻于記功碑首。”
李儒半垂的眼眸微動,指尖摩挲著玉扳指:“將軍,張敦乃無名小卒,將其姓名高懸高臺,恐難服眾?!痹捯粑绰?,魯肅已抱拳朗聲道:“文優(yōu)先生此言差矣!若無張敦舍命開城,我軍如何能里應(yīng)外合?此等忠勇之士,正該大書特書!”
馬超猛地起身,震得案上竹簡嘩啦作響:“李通與張敦自幼相交,那日張敦為了開城門,給我謀求一絲生路,只是沒有停下千斤閘的絞盤。。?!彼斫Y(jié)滾動,想起李通昨夜說起此事時通紅的眼眶,“若連忠魂都不能銘記,我西涼軍何以為人效命?”
李儒撫須沉吟片刻,忽然輕笑:“將軍仁義,此乃軍心所向。不如將張敦事跡附于碑文之后,再追封其家人,既顯西涼不忘有功之士,又能安撫生者。”馬超聽聞,緊繃的肩膀終于放松,抬手重重拍在兩人肩頭:“就依文優(yōu)之計(jì)!三日后封王大典,定要讓全長安都知道,我馬超麾下,從不負(fù)忠肝義膽之人!”晨光穿透窗欞,將三人交疊的影子映在墻上,恰似一幅書寫忠義的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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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期如約而至,長安朱雀大街沸騰如鼎。三丈高臺以玄鐵為基,裹著猩紅綢緞,檐角懸著的九旒白纛隨北風(fēng)翻卷,纛穗上綴著的西涼狼牙在陽光下泛著冷光。高臺四周,西涼鐵騎銀甲如雪,槍尖挑著的猩紅戰(zhàn)旗獵獵作響,將整條朱雀大街染成血色長河。
高臺臺階兩側(cè),西涼文武肅穆而立,蟒袍玉帶與銀甲長槍交相輝映。將軍們腰間戰(zhàn)刀泛著經(jīng)年磨礪的冷光,青年謀士羽扇輕搖間暗藏機(jī)鋒,每一雙眼睛都滾燙如焰,牢牢鎖定著馬超的身影。
卯時三刻,晨鐘撞響。馬超身著黑金錯銀王袍,腰間玉玨懸著的九節(jié)銅鈴隨著步伐叮咚作響。他每踏上一級臺階,兩側(cè)士卒便齊聲高呼“恭迎涼王”,聲浪震得城樓瓦片簌簌作響。行至臺巔,馬超轉(zhuǎn)身俯瞰,只見長安百姓伏跪于地,黑壓壓的人頭延伸至目力盡頭。
高臺之上,馬超執(zhí)劍而立,玄色王袍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他俯瞰著臺下如林的旌旗與沸騰的人群,忽將劍鞘重重拄地,聲如洪鐘:"諸位!可知我馬超今日之位從何而來?"
聲浪戛然而止,唯有風(fēng)聲掠過九旒白纛。馬超緩步上前,銀靴踏過漢白玉階,每一步都似踏碎往昔:"昔年我負(fù)笈洛陽,在盧公植門下研習(xí)經(jīng)義,立志做那中興漢室的棟梁!"他抬手遙指未央宮方向,"可當(dāng)我投身董公帳下,深入西羌王庭單刀赴會時;當(dāng)我率鐵騎在北疆踏破匈奴營寨,將羯狄叛軍的頭顱懸于城關(guān)時;當(dāng)我南下?lián)P州,助孫策平定江東時——"
劍刃出鞘半寸,寒光映得他眉眼如霜:"那個本該庇佑天下的天子,卻在長安設(shè)下鴻門宴!連珠箭穿透我的銀甲,鮮血浸透他親賜的錦袍!"臺下傳來此起彼伏的怒喝,馬超猛地?fù)]劍劈向虛空,面向西涼文武,目光掃過每一張熟悉的面孔:"新帝封我為涼王,許三輔西涼之地。但這千里山河,是你們的熱血鑄就!是你們隨我飲風(fēng)沙、枕刀戈,從西涼到洛陽,從北疆至江南!"馬超突然擲劍于地,"馬超越階稱王,不求青史留名,但求不負(fù)諸位兄弟!"
"涼王千歲!"聲浪瞬間掀翻長安城樓,驚起雁群掠過血色殘陽。馬超望著漫天旌旗,恍惚又見當(dāng)年初入洛陽的自己——鮮衣怒馬,心懷天下。而如今血染的王袍披在肩頭,他終于明白:這亂世的太平,只能用鐵與血來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