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照片里那些孩子空洞絕望的眼神,尤其是那張病床上女孩枕邊的幾根野菜葉子,又像燒紅的針,反復刺痛著胡力的神經。
胡力臉上的那點輕松愜意早已消失無蹤,眉頭越皺越緊,眼神也從最初的冷漠審視,逐漸變得復雜、深沉。
胡力沒有再喝茶,只是將紫砂杯輕輕放回溫熱的茶盤上,杯底與盤面接觸,發(fā)出輕微而清脆的“?!钡囊宦?,在這寂靜的書房里顯得格外清晰。
胡力再次拿起手機翻看起來,剛翻了兩張,手指就停住了。
屏幕定格在一張照片上,一個躺在病床上的小女孩,臉色蒼白,但呼吸平穩(wěn),蓋著干凈的白色被子。
小女孩的左臉頰上,靠近眼角的位置,有一顆小小的褐色痣。照片的角度清晰地拍到了她枕邊放著的一杯清水,水里面,靜靜地漂浮著幾根洗干凈的翠綠色野莧菜葉子。
這張照片,與前面那些地獄般的景象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卻又詭異地串聯(lián)在一起。
胡力靠回太師椅背,閉上了眼睛。手機屏幕的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明暗交錯。
“救?還是不救?”
這個念頭像是一把大鐵錘,一次次捶打在胡力的心頭。
不救的理由無比充分,血海深仇。金陵的尸山血海,申城的浴血鏖戰(zhàn),無數(shù)同胞的冤魂未散。倭國施加在華國身上的苦難,罄竹難書。
此刻去救他們的孩子,如何面對九泉之下的英靈?如何面對前線浴血、心中刻骨仇恨的將士?這會不會被解讀為軟弱?會不會寒了軍心民心?
復興軍自身也在艱難開疆擴土,資源有限。寶貴的糧食、藥品、人力物力,應該優(yōu)先用于自己,用于建設一個強大的新華國,憑什么要去喂養(yǎng)仇敵的后代?
還有,這些孩子長大后會怎樣?養(yǎng)虎為患?他們會記住這份“恩情”,還是會繼承父輩的仇恨?救活他們,會不會在未來又給華國埋下新的禍根?
消息一旦傳開,華國內必然掀起軒然大波。那些失去親人的民眾,那些曾在戰(zhàn)場上與倭寇拼死搏殺的將士,會如何看待他?
倭國現(xiàn)在經歷的苦難,是對其發(fā)動侵略戰(zhàn)爭最深刻的懲罰。
讓他們的下一代也品嘗戰(zhàn)爭的苦果,才能讓這個劣等骯臟的族群真正反思,才能徹底打斷其軍國主義的脊梁。
仁慈,有時反而是對歷史教訓的削弱,搞不好還會害人害己。
然而,謝晉元那些無聲的照片,尤其是那張病床上小女孩枕邊的野菜葉子,卻像一根根細針,刺穿著他心中那堵由仇恨和理性構筑的高墻。
云棲山莊的書房,仿佛被窗外緬北的夜雨隔絕成了另一個世界。
胡力陷在寬大的太師椅里,紫砂杯中的茶早已涼透,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放在紫檀木書案上的手機屏幕。
門外傳來輕盈的腳步聲,接著是低低的交談聲。書房厚重的雕花木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暖黃的光線瀉入昏暗的書房里。
艾麗絲探進半個身子,湛藍的眼眸掃過胡力沉默僵硬的身影,回頭對著身后輕聲說了句什么。
很快,幾道倩影魚貫而入,帶來了截然不同的氣息,瞬間沖淡了書房的凝滯。
艾麗絲穿著舒適的棉麻長裙,金發(fā)隨意挽起,手里端著一碟精致的茶點。
蘇婉清緊隨其后,一襲素雅的旗袍勾勒出溫婉的線條,眼神沉靜如水。
杜卿穿著一身利落的獵裝,英氣勃發(fā)。蘇瑤則是一身剪裁合體的西裝套裙,干練中透著一絲冷冽。
汪曼春最為溫婉,手里捧著剛沏好的熱茶,眼神里滿是關切。
最后進來的是璃奈,她穿著簡單的和服便裝,神色透著擔憂。
“小力,一個人悶在書房這么久,干嘛呢?茶都涼了?!?/p>
蘇婉清率先開口,聲音輕柔得像拂過水面的風,她自然地走到書案邊,拿起那只涼透的紫砂杯,遞給汪曼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