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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燭影斧聲千古謎 太宗繼位起疑云（第1頁）

開寶九年冬月的汴京，雪粒子如碎玉般砸在朱雀門的琉璃瓦上，濺起一片寒星。未時三刻，宣德門外的御道已積了三寸厚的雪，巡街的金吾衛(wèi)甲葉上凝著冰棱，呵出的白氣在風中散成游絲。紫宸殿西暖閣的地龍燒得正旺，銅漏滴答聲里，宋太祖趙匡胤斜倚在鋪著整幅白狐裘的御榻上，指節(jié)無意識地叩著身側描金漆案——那案上攤著半卷《孫子兵法》，朱筆圈點處，“兵者詭道”四字被朱砂浸得發(fā)暗。

“陛下，王樞密使遞牌子求見?！眱仁掏趵^恩垂著首，聲音壓得比殿角的銅鶴香爐里的煙氣還低。他眼角余光瞥見御榻上那人鬢角新添的白發(fā)，想起半月前親征北漢時，陛下在太原城下冒雪督戰(zhàn)的模樣，那時龍旗獵獵，天子金甲上的雪光比此刻殿內的燭火更亮些。

趙匡胤“嗯”了聲，并未抬眼。殿外風雪忽然大了些，卷著哨音撲在窗紙上，將西暖閣隔成一座孤島。他想起三日前趙普從洛陽快馬遞回的密折，絹帛上的字跡因加急書寫而略顯潦草，卻字字如冰錐：“……臣聞晉王于城南普安寺廣納游士，又于相府后園私儲甲仗，其心昭昭，望陛下早作決斷……”

“讓他在偏殿候著?！壁w匡胤終于開口，聲音里帶著未愈的風寒，“再取些上好的龍涎香來，這屋子太悶?！?/p>

王繼恩躬身退下，靴底踏在青磚上悄無聲息。他剛轉過鎏金屏風，便見廊下陰影里立著個黑袍人，正是晉王趙光義的親隨郭贄。郭贄遞過個赤金小匣，低聲道：“我家王爺說，陛下龍體違和，這匣子里的‘紫河車’是西域胡商處尋來的，補元氣最是靈驗?！?/p>

王繼恩接過匣子，觸手微暖，知是用暖玉襯著。他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卻想起上個月在大相國寺聽的禪機——那高僧捻著佛珠說“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當時只當是尋常佛法，此刻想來，卻似暗指著這日漸坐大的晉王勢力。

西暖閣內，趙匡胤撐起身子，從枕邊摸出一枚玉斧。這斧長不過七寸，乃華山陳摶老祖所贈，說可“鎮(zhèn)宅辟邪”，他常帶在身邊把玩。玉質溫潤，卻在指腹摩挲處沁著一絲涼意，如同此刻他想起胞弟趙光義時的心境。陳橋驛黃袍加身那日，光義捧著酒盞跪在雪地里，說“大哥若登大位，臣弟甘為犬馬”；杯酒釋兵權時，光義替他按住石守信顫抖的手，笑道“陛下仁德，諸位將軍卸甲歸田方是正途”?？扇缃襁@“犬馬”的獠牙，似乎已隱隱觸到了龍袍的邊緣。

“陛下，晉王已在殿外候了一個時辰，說有緊急軍務啟奏。”王繼恩復又進來，將赤金匣擱在案角，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猶豫。

趙匡胤將玉斧揣入袖中，指節(jié)在狐裘上碾出深深的痕跡：“宣?！?/p>

殿門“吱呀”裂開一道縫，風雪卷著玄色斗篷的衣角涌入。趙光義立在門檻處，肩頭落滿雪沫，玄色錦袍上用銀線繡的蟒紋在燭火下若隱若現(xiàn)。他身后的隨侍捧著個朱漆食盒，熱氣透過盒縫散出，混著濃烈的酒香與血腥氣。

“大哥今日氣色瞧著好了許多?！壁w光義大步上前，未行全禮便笑著揭開食盒，“臣弟特意讓相府廚子燉了鹿血酒，加了長白山的老山參，最能驅寒活血?！闭f著便親自斟酒，琥珀色的酒液注入白玉杯時，杯壁上凝起一層薄霧。

趙匡胤目光落在他袖口——那里似乎比尋常更鼓些。他接過酒杯，指尖觸到杯壁，那寒意竟透過玉質直侵骨髓，與方才王繼恩遞來的暖玉匣判若云泥。“北漢的戰(zhàn)事，前線可有新消息？”他呷了口酒，腥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下。

“回大哥，”趙光義在對面的錦墩坐下，搓了搓手，“潘美將軍已將太原城圍得水泄不通，只是劉繼元那廝負隅頑抗，又恰逢大雪……”他頓了頓，聲音壓得低了些，“不過臣弟聽說，大哥派去監(jiān)軍的田欽祚，似乎與潘美有些齷齪？”

“放肆！”趙匡胤猛地咳嗽起來，酒液濺在明黃的龍袍上，洇出幾點暗痕，“潘美是朕的老兄弟，田欽祚亦是忠勇之士，豈容你在此挑撥！”他本就因趙普的密折心緒不寧，此刻聽弟弟竟非議重臣，積壓的怒火陡然翻涌，只覺胸口悶痛如錘擊，袖中的玉斧硌得掌心生疼。

趙光義慌忙起身攙扶，袖中“?！钡鼗乱晃?，落在青磚上滴溜溜打轉——竟是枚寸許長的金柄小刀，刀刃薄如蟬翼，刀柄上刻著細密的纏枝蓮紋，形制精巧異常。

“這是……”趙匡胤瞳孔驟縮，掙扎著要推開他，指腹已觸到那冰冷的刀刃。

趙光義臉色煞白，閃電般拾刀藏回袖中，強笑道：“大哥眼花了，不過是枚削果皮的小刀罷了?！彼鲋w匡胤躺回軟榻，又將酒壺湊到兄長唇邊，“許是臣弟說話不周，惹大哥動了肝火。這鹿血酒最是補氣，大哥再飲些?！?/p>

酒液再次灌入喉間，趙匡胤卻感到一股異樣的腥澀。他忽然想起十年前，親征淮南時，帳下有個偏將也是獻了碗“強身酒”，飲后渾身燥熱難當，險些誤了軍機，后來才知那酒里摻了不明藥材。此刻這鹿血酒的味道，竟與當年隱隱相似。

“光義，”他忽然抓住弟弟的手腕，指力因憤怒而顫抖，“你老實告訴朕，你相府后園的地窖里，究竟藏了多少甲胄？普安寺的門客，又有多少是你暗蓄的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