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金山寺山門前,白素貞合十道:“煩請小師父通報,就說臨安白素貞求見法海禪師,尋夫許仙?!?/p>
小沙彌入內(nèi)通報,法海卻端坐禪房不動,只讓小沙彌傳話:“許仙已悟破紅塵,留在寺中修行,施主請回吧?!?/p>
白素貞聞言,急得流下淚來:“禪師何出此言?我與官人夫妻情深,他豈會無故出家?還望禪師慈悲,放他回家?!?/p>
法海這才緩步走出,手持佛珠道:“白素貞,你本是山中蛇妖,焉能與凡人婚配?趁早離開許仙,回山繼續(xù)修行,免得造下罪孽?!?/p>
小青在一旁按捺不住,喝道:“老和尚休要多管閑事!我家姐姐與許公子情投意合,關(guān)你何事?快放他出來!”
法海怒道:“妖孽竟敢在佛門凈地撒野!看我不收了你!”說罷,舉起紫金缽盂便要罩向白素貞。白素貞見法海不講道理,心中悲憤交加,暗道:“我敬你是得道高僧,你卻要拆散我夫妻,今日便讓你見識見識我的厲害!”
她拔下頭上金釵往空中一拋,頓時狂風大作,烏云密布。小青也祭起青竹寶劍,助姐姐一臂之力。白素貞念動咒語,只見西湖之水如巨龍般騰空而起,直往金山寺涌去。這便是民間傳說的“水漫金山”。
法海見狀,不慌不忙地脫下袈裟往空中一扔,那袈裟頓時化作一道金色屏障,將洪水擋在寺外。但白素貞法力強盛,洪水越漲越高,眼看就要漫過屏障。法海急中生智,敲響了寺中銅鐘,鐘聲悠揚,竟驚動了天庭。玉帝得知白蛇水漫金山,傷及無辜百姓(洪水雖主要沖金山寺,但周邊民居也受波及),大怒之下,命雷神電母下界降妖。
就在此時,白素貞因懷孕數(shù)月,動了胎氣,法力大減。法海趁機拋出紫金缽盂,一道金光閃過,將白素貞罩在其中。小青見姐姐被收,欲要拼命,卻被法海用禪杖擊退,她知道自己不是對手,只得含恨離去,揚言日后必來報仇。
法海收了白素貞,便要將她鎮(zhèn)壓在雷峰塔下。許仙在寺中目睹了一切,終于明白白娘子真的是蛇妖,但想起夫妻情深,又見到她為救自己水漫金山,心中悔恨交加,跪地哀求:“禪師,求你放過娘子!一切都是我的錯,與她無關(guān)!”
法海嘆道:“阿彌陀佛,世間情愛,皆為苦海。白素貞水漫金山,傷及生靈,已犯天條,若不鎮(zhèn)壓,必為禍人間。你二人本是仙凡殊途,此乃宿命,非人力所能為?!闭f罷,他親自將紫金缽盂送往西湖邊的雷峰塔,命工匠砌入塔基,又念了七七四十九天鎮(zhèn)壓咒語,這才離去。
塔下,白素貞的聲音幽幽傳來:“官人,我不怪你,只盼你好生照看我們的孩兒。待雷峰塔倒,西湖水干,我定能出來與你相見……”
許仙聽著妻子的留言,肝腸寸斷,卻無力回天。他失魂落魄地回到臨安,不久后,白素貞在塔中誕下一個男嬰,被法海派人送出,交與許仙撫養(yǎng)。許仙為孩子取名許仕林,意為“仕進登科,光宗耀祖”。他從此斷絕了塵緣,在保和堂一邊行醫(yī),一邊撫養(yǎng)兒子,每日都會遙望雷峰塔,心中默念:“娘子,我等你……”
大家讀到此處,想必已明了這段人妖戀的來龍去脈。但若細究起來,這故事背后實有深意。南宋年間,程朱理學已逐漸成為社會主流思想,“存天理,滅人欲”的觀念甚囂塵上,對人性的束縛日益嚴重。白素貞與許仙的愛情,本質(zhì)上是對這種禮教束縛的挑戰(zhàn)——一個是超越世俗的“妖”,一個是恪守規(guī)矩的“人”,他們的結(jié)合,恰似對“門當戶對”“人妖有別”等觀念的公然反抗。
法海禪師為何非要拆散這對夫妻?表面看是“降妖除魔”,實則是維護當時的倫理秩序。在理學語境下,“人”與“妖”的界限不僅是物種之分,更是“天理”與“人欲”的界限。白素貞的“妖性”,象征著被壓抑的人性欲望;而法海的“佛法”,則代表著官方認可的倫理規(guī)范。水漫金山的沖突,與其說是人妖之戰(zhàn),不如說是人性欲望與禮教規(guī)范的激烈碰撞。
更值得玩味的是許仙的角色。他夾在白素貞的“情”與法海的“理”之間,始終處于矛盾之中。他愛白素貞的溫柔賢淑,卻又恐懼她的“妖身”;他感激法海的“點化”,卻又難舍夫妻之情。這種矛盾,恰是當時普通士人在禮教壓抑下的心理寫照——既渴望真情,又不敢突破世俗規(guī)范,最終只能在痛苦中妥協(xié)。
白素貞被鎮(zhèn)壓雷峰塔,看似是“邪不勝正”,實則暗含著對禮教壓迫的批判。雷峰塔本是吳越王錢俶為供奉佛螺髻發(fā)而建(實為公元970年所建),在故事中卻成了鎮(zhèn)壓自由愛情的象征。民間傳說中,許仕林后來高中狀元,祭塔救母,雷峰塔轟然倒塌,白素貞得以脫出——這一情節(jié),正是百姓對“天理”壓迫的反抗,對“情”能戰(zhàn)勝“理”的美好期許。
從歷史角度看,白蛇傳的故事并非憑空捏造,而是有著深厚的社會土壤。南宋偏安江南,商品經(jīng)濟繁榮,市民階層興起,對個性化情感的需求日益增長,這為民間故事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溫床。同時,佛教在中國的世俗化進程中,與民間信仰相互融合,法海本是唐代高僧(據(jù)《金山寺志》記載,法海為唐代裴休之子,曾在金山寺修行),卻在故事中被塑造成棒打鴛鴦的反派。
雷峰塔歷經(jīng)風雨,于民國十三年(1924年)轟然倒塌,露出了塔基下的地宮??脊湃藛T在地宮中發(fā)現(xiàn)了鐵函、佛經(jīng)、玉器等文物,卻并未找到白素貞的紫金缽盂——當然,這只是傳說。但雷峰塔因這段故事而聞名天下,成為西湖十景之一“雷峰夕照”的主角,卻是不爭的事實。
白素貞的故事,從南宋時期的志怪筆記,到明代馮夢龍的《警世通言·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再到清代方成培的戲曲《雷峰塔》,歷經(jīng)數(shù)代演變,情節(jié)越來越豐滿,主題也從最初的“戒淫”變?yōu)椤绊炃椤薄_@一演變過程,恰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情”與“理”博弈的縮影。
在今天的杭州,西湖邊的雷峰塔已重建一新,游人登臨塔頂,俯瞰湖光山色,仍會想起那段人妖相戀的傳奇。有人說白素貞癡,為了一個凡人,賠上五百年修行,還被鎮(zhèn)壓塔下;有人說她傻,明知人妖殊途,偏要逆天而行。但又首歌中所唱:“人間路,快樂少年郎,路里崎嶇,路里風霜,休說路長。”
這正是:“西湖水,雷峰塔,千古情愁放不下。人非草木皆有情,妖若有情妖亦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