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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十族滅門忠良恨（第1頁）

永樂元年（1403年）的春節(jié)，新皇帝朱棣的登基大典剛過三個月，初八這天，錦衣衛(wèi)的緹騎（ti

qi，專門逮捕犯人的騎兵）突然包圍了翰林院侍講方孝孺的府邸，街坊們躲在門后偷看，只見這位素來清癯的大儒被反綁著押出來，身上的儒衫沾滿了泥水，卻依舊昂首挺胸。

街角賣糖畫的老漢嘆了口氣，往爐膛里添了塊炭。他還記得去年六月，燕軍剛進(jìn)城時，方孝孺穿著麻衣（孝服）跪在皇宮廢墟前痛哭，當(dāng)時朱棣讓人傳話："先生是賢人，朕不會為難你。"可誰能想到，短短半年，這位建文朝的"天下讀書種子"（朱元璋語），竟成了新朝要開刀問斬的第一人。

朱棣召見方孝孺的那天，奉天殿的香燒得格外濃。這位新皇帝穿著十二章紋的龍袍，坐在朱元璋曾坐過的寶座上，看著階下那個不肯下跪的臣子，耐著性子說："先生，朕這也是沒辦法。如今國不可一日無君，你就替朕草擬一份即位詔書吧。"

方孝孺昂著頭，發(fā)髻上還別著塊麻布——那是為建文帝朱允炆戴的孝。他接過內(nèi)侍遞來的筆，卻猛地摔在地上，"賊臣篡位，還想讓我為你粉飾？"他的聲音不大，卻在空曠的大殿里回蕩，"殿下（他始終不肯稱朱棣為陛下）要是殺了我，難道就不怕天下人罵你嗎？"

朱棣的臉一點點沉了下來。旁邊的內(nèi)閣學(xué)士解縉想打圓場，剛要開口，就被方孝孺瞪了回去："你讀了那么多書，難道不知道君臣大義四個字？"朱棣攥著龍椅的扶手，怒道："先生就不怕朕誅你九族？"

方孝孺突然笑了起來，笑聲里滿是悲涼："別說九族，就是十族，我也不怕！"

這聲喊，讓殿里所有人都變了臉色。自古以來，最嚴(yán)厲的刑罰就是誅九族（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從沒有"十族"的說法。朱棣盯著方孝孺看了半晌，突然下令："好！那就成全你！把他的門生故吏也算一族，湊齊十族！"

錦衣衛(wèi)指揮使紀(jì)綱領(lǐng)命時，偷偷看了方孝孺一眼，只見這位大儒閉著眼睛，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后來紀(jì)綱對人說，那一刻他突然覺得，方孝孺像是在求死——用最慘烈的方式，完成對建文朝的最后效忠。

方孝孺的老家在浙江寧海，錦衣衛(wèi)去抄家時，正是麥?zhǔn)諘r節(jié)。村民們看著官差把方家七十多口人捆走，有個瞎眼的老嬤嬤摸著墻哭："我們家先生不過是個讀書人，怎么就犯了滅族的罪??？"方家的祖墳被挖開，祖先的尸骨被扔在田埂上，據(jù)說那天夜里，寧?？h刮了一夜的黑風(fēng)，田里的麥子全倒伏了，像一片跪倒的人。

在北京（當(dāng)時稱北平）的國子監(jiān)，方孝孺的學(xué)生們正在整理他的文稿。突然沖進(jìn)來一群校尉，把三十多個書生都綁了起來。有個叫盧原質(zhì)的學(xué)生，是方孝孺的外甥，也是洪武年間的進(jìn)士，他被押走時還在喊："師母說過，讀書就是要學(xué)不降其志！"這些學(xué)生后來都被算作"第十族"，和方家的親人一起，被押到南京聚寶門外的刑場。

刑場設(shè)在現(xiàn)在的雨花臺一帶，從四月二十五日開始，每天都要?dú)⑷?。第一天殺的是方孝孺的父親方克勤的族人，共一百五十一人。劊子手每殺一個人，就把人頭扔到方孝孺面前，問他降不降。方孝孺閉著眼睛，嘴里不停地念著《論語》里的"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有個叫廖鏞的年輕官員，是開國功臣廖永忠的孫子，也是方孝孺的學(xué)生。他被押到刑場時，還抱著一本方孝孺批注的《孟子》。臨刑前，他對著方孝孺的方向磕了三個頭，說："先生，學(xué)生不能陪您讀圣賢書了。"

最讓人揪心的是方孝孺的女兒們。兩個十來歲的小姑娘被押到秦淮河畔，船剛到江心，她們就抱著一塊石頭跳了下去。岸上的百姓聽見她們喊："爹爹說過，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后來有人在河邊撿到她們的繡花鞋，鞋面上繡著的蓮花，被水泡得發(fā)脹，像一朵朵流淚的眼睛。

《明史·方孝孺?zhèn)鳌酚涊d，這次慘案總共殺了八百七十三人，從四月一直殺到六月。有個叫王稌（tu）的秀才，是方孝孺的朋友，本來不在十族之列，卻主動跑到刑場說："我和方先生是知己，要死就一起死。"他還說："能和先生同赴黃泉，是我的福氣。"

方孝孺被處決的那天，南京城飄著細(xì)雨。他穿著一件舊布袍，步履蹣跚地走向刑場，頭發(fā)已經(jīng)全白了。路過聚寶門時，他停下來，望著皇宮的方向，吟誦起自己寫的詩："天降亂離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計兮謀國用猷（you，計謀）。忠臣發(fā)憤兮血淚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

劊子手讓他跪下，他不肯，被人強(qiáng)行按在地上。臨刑前，他對監(jiān)刑的紀(jì)綱說："我有個請求，讓我給建文帝磕個頭。"紀(jì)綱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yīng)了。方孝孺朝著皇宮的方向磕了三個頭，然后挺直腰板："動手吧。"

傳說方孝孺被腰斬（從腰部斬斷）后，還沒死透，用手指在地上寫了十二個"篡"字，血寫完了，才咽下最后一口氣。

就在方孝孺赴死的同時，南京城里還有許多建文舊臣在進(jìn)行最后的抗?fàn)?。兵部尚書鐵鉉被押到朱棣面前時，始終背對著他，罵不絕口。朱棣讓人割掉他的耳朵、鼻子，煮熟了塞進(jìn)他嘴里，問他"香不香"，鐵鉉說："忠臣的肉，怎么會不香？"最后鐵鉉被凌遲處死，據(jù)說他的骨架被放進(jìn)油鍋里炸時，還保持著站立的姿勢。

太常寺卿黃子澄被逮捕后，朱棣親自審問他："當(dāng)年是你勸建文帝削藩，才鬧到今天這個地步，你后悔嗎？"黃子澄說："我只后悔沒能早點除掉你這個亂臣賊子！"他被砍了雙手雙腳，還讓人抬著在南京街頭示眾，最后活活疼死。

大理寺少卿胡閏（的死更慘。朱棣恨他在奏折里罵自己"燕賊"，讓人把他的皮剝下來，填上稻草，掛在午門樓上。有天夜里，看守城樓的士兵說，看見胡閏的皮人動了一下，好像在流淚。后來刮大風(fēng)，皮人被吹落到地上，百姓偷偷把它埋了，還在墳頭種了棵柏樹。

這些慘烈的故事，很快就在南京城流傳開來。有個開茶館的老板，把方孝孺的事跡編成評話，每天晚上在茶館里講，聽的人常常泣不成聲。錦衣衛(wèi)聽說后，把老板抓去打了四十板子，可他傷好后，還是接著講，說："我就是想讓后人知道，咱們大明朝還有這樣的硬骨頭。"

城外的報恩寺里，有個老和尚原來是建文朝的御史，靖難之役后就剃度出了家。他偷偷在禪房里畫了一幅《忠臣圖》，上面畫著方孝孺、鐵鉉等二十四個人，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剛毅的神情。有天朱棣派人來燒香，老和尚趕緊把畫藏在佛像肚子里，才沒被發(fā)現(xiàn)。后來這幅畫被傳到了民間，成了許多讀書人臨摹的范本。

秦淮河上的畫舫里，歌女們唱起了新編的《忠魂曲》。有段歌詞是這樣的："聚寶門外血成河，忠臣的骨頭比金硬。殺頭好比風(fēng)吹帽，留得清白在人間。"據(jù)說有次朱棣微服私訪，聽到這首歌，臉色變得很難看，卻沒讓人去查禁——或許在他心里，也對這些寧死不屈的對手，有著一絲復(fù)雜的敬意。

方孝孺的故鄉(xiāng)寧海，百姓們?yōu)榱思o(jì)念他，偷偷在山里建了座"方正學(xué)祠"（方孝孺字正學(xué)）。祠堂里沒有神像，只掛著一塊木牌，上面寫著"天下讀書種子"。每年清明，都有人帶著書卷去祭拜，說這樣能讓子孫后代聰明好學(xué)。有個教書先生還編了句童謠："讀圣賢書，做方正人"，教給孩子們傳唱。

許多年后，朱棣的重孫子明宣宗朱瞻基在位時，有個叫李賢的大臣上奏說："方孝孺等人雖然是建文舊臣，但忠君愛國之心可嘉，請求陛下為他們平反。"朱瞻基猶豫了很久，最后只說："都過去了，讓百姓們好好過日子吧。"

直到萬歷年間，朝廷才正式為方孝孺等人恢復(fù)名譽(yù)。當(dāng)時的禮部尚書沈鯉說："這些人雖然反對成祖（朱棣），但他們的氣節(jié)，是我們大明的骨氣啊。"萬歷皇帝下旨，在南京為方孝孺建了座"表忠祠"，祠堂的柱子上刻著一副對聯(lián)："十族殉忠千古痛，一祠表節(jié)萬年香。"

清朝人編《明史》時，特意為方孝孺單獨(dú)立傳，結(jié)尾處寫著："方孝孺死節(jié)后，明代士人多以氣節(jié)相尚，雖遇亂世而不改。"這句話或許道出了這場慘案背后的意義——那些忠臣義士用生命捍衛(wèi)的，不僅是建文帝的皇位，更是儒家倡導(dǎo)的"君臣大義"和讀書人的風(fēng)骨。

如今，南京雨花臺烈士陵園里，還能看到方孝孺的雕像。雕像中的他，穿著長袍，手持書卷，目光堅定地望著遠(yuǎn)方。有游客問導(dǎo)游："他明知會被殺，為什么還要頂撞朱棣呢？"導(dǎo)游指著雕像基座上的字說："你看，這上面寫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就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