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堂異客:蔡邕的矛盾人生
東漢末年的洛陽朝堂,蔡邕(yong)是個矛盾的存在。這位名滿天下的大儒,左手能書《熹平石經(jīng)》,右手能操焦尾琴,連董卓都要敬他三分。《后漢書》記載:“卓重邕才學(xué),厚相遇待,每集宴,輒令邕鼓琴贊事,邕亦每存匡益?!保ǘ靠粗夭嚏叩牟艑W(xué),以厚禮相待,每次設(shè)宴都讓他彈琴助興,蔡邕也常借機匡正朝政。)
但文人的傲骨與亂世的生存法則,注定難以相容。據(jù)《東觀漢記》,董卓宴請群臣時,要求百官行“拜而不名”之禮(拜見時不直呼其名,以示尊崇),唯有蔡邕低頭不語。董卓瞇眼冷笑:“蔡公可知‘順我者昌’?”蔡邕拱手答道:“昔伊尹、霍光,威權(quán)震主,猶因緣眾議,以濟(jì)其謀。明公威德雖盛,然廢立之事,恐違天道?!保◤那耙烈⒒艄鈾?quán)勢極盛,仍需順應(yīng)眾議才能成事。明公您雖然威德盛大,但廢立皇帝之事,恐怕違背天道。)這話雖委婉,卻像根刺扎進(jìn)董卓心里。
彼時的蔡邕,既想借董卓之力恢復(fù)禮樂,又看不慣其暴行。他私下對門生說:“董公粗猛好殺,然頗重文事,或可成一時霸業(yè)?!保ǘ啃郧榇置秃脷ⅲ匾曃闹?,或許能成就一時霸業(yè)。)這番話,恰是文人“以道事君”的天真寫照。
二、一聲嘆息:從座上賓到階下囚
初平三年(公元192年),董卓伏誅。長安城百姓奔走相告,爭相踩踏其尸體,唯有蔡邕在司徒王允(玉n)府上,望著血泊中的詔書,忍不住嘆息?!逗鬂h書·蔡邕傳》載:“(邕)殊不意言之而嘆,有動于色。”(蔡邕不自覺地嘆息一聲,臉上露出悲戚之色。)這一聲嘆息,成了他的催命符。
王允拍案而起:“董卓國之大賊,幾傾漢室,君為王臣,反相傷痛,豈不共為逆哉?”(董卓是危害國家的大賊,差點顛覆漢室,你身為漢臣,反而為他悲痛,難道不是同黨嗎?)蔡邕慌忙謝罪:“邕雖不才,猶識大義,豈敢背國而向卓?愿黥(qing)首刖(玉e)足,繼成漢史?!保ㄎ译m無才,但也懂得大義,怎敢背叛國家?愿受刺面砍足之刑,只求能續(xù)寫漢史。)
一旁的議郎彭伯急勸:“邕曠世逸才,多識漢事,當(dāng)續(xù)成后史,為一代盛事。殺之,恐失天下人心?!保ú嚏呤菚缡榔娌?,熟知漢朝史事,若能續(xù)寫史書,將是一代盛事。殺了他,恐怕會失去天下人心。)王允卻冷笑道:“昔武帝不殺司馬遷,使作謗書,流于后世。今國祚中衰,神器不固,不可令佞臣執(zhí)筆在幼主左右?!保ó?dāng)年漢武帝不殺司馬遷,讓他寫出非議朝政的《史記》流傳后世。如今漢室衰微,政權(quán)不穩(wěn),不能讓奸佞之臣在天子身邊撰寫史書。)
當(dāng)夜,蔡邕被投入牢獄。獄卒見這位白發(fā)大儒蜷在草堆里,忍不住遞上一碗熱粥,蔡邕搖頭苦笑:“吾昔曾夢履(露)赤墀(chi),升殿見御,豈非史官之祥乎?今竟至此!”(我曾夢見自己踏紅階、登大殿,拜見天子,這難道不是當(dāng)史官的吉兆?如今卻成了階下囚。)
三、士林震動:天下惜邕之聲
蔡邕下獄的消息傳開,士林嘩然。北海鄭玄驚呼:“漢世之事,誰與正之!”(漢朝的史事,以后誰來考證修正?)連遠(yuǎn)在江東的孔融都連夜上書:“邕疇昔(chou
xi)積德,且曠世逸才,多識漢事,當(dāng)續(xù)成后史,為一代大典?!保ú嚏呦騺矸e德行善,又是難得的才子,熟知漢朝舊事,應(yīng)當(dāng)讓他寫完史書。)
但王允不為所動?!逗鬂h紀(jì)》記載,獄中蔡邕曾以指甲刻墻,留下殘句:“文姬歸漢日,焦尾斷弦時?!卑抵概畠翰涛募Я髀湫倥⒆约旱慕刮睬僭贌o人彈奏。十日后,他在獄中自盡,年僅六十。
洛陽百姓聽聞噩耗,自發(fā)在太學(xué)門前擺上筆墨紙硯。有老儒生哭道:“蔡公若在,《漢書》何至于缺《靈紀(jì)》?”更有人偷偷將《熹平石經(jīng)》拓本埋入祖墳,說:“留此,為后世存一脈文脈?!?/p>
四、歷史回響:文人的亂世困局
蔡邕之死,本質(zhì)是文人理想與亂世現(xiàn)實的劇烈碰撞。他既不愿與董卓同流合污,又無法徹底決裂;既想以史筆留名,又難逃政治漩渦。南朝劉勰(xie)在《文心雕龍》中評:“邕之彬彬,誠為冠矣。然污于董卓,豈人性之先污?勢使之然也?!保ú嚏叩牟湃A冠絕一時,但被董卓玷污名聲,難道是他本性如此?不過是形勢所迫罷了。)
更諷刺的是,王允殺蔡邕后不到兩月,便被李傕、郭汜攻破長安,身死族滅?!东I(xiàn)帝紀(jì)》載,王允臨終前望著蔡邕的《獨斷》一書,長嘆:“吾殺伯喈(激e),乃自滅其文也!”(我殺了蔡邕,竟是自毀文化傳承?。?/p>
千年后回望,蔡邕的悲劇仍在重演。文人總想以筆桿匡扶亂世,卻往往成為權(quán)力博弈的祭品。他留下的《蔡中郎集》里,既有《述行賦》的慷慨悲歌,也有《答詔問災(zāi)異》的小心翼翼,恰如亂世文人的撕裂靈魂——一半在云端追求道義,一半在泥沼掙扎求生。
結(jié)語
蔡邕之死,像一記警鐘,敲碎了文人“以道事君”的幻想。在亂世的鐵蹄下,筆墨再鋒利,也抵不過刀劍;學(xué)問再精深,也逃不過權(quán)謀。他用生命證明:當(dāng)一個時代容不下書生的嘆息,所謂的文化傳承,不過是風(fēng)中殘燭。但有趣的是,正是他那些被鮮血浸透的文字,反而成了照亮歷史的火種,讓后人得以窺見亂世中文人的堅守與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