禱祝未畢,忽有一陣旋風卷起紙灰,繞著墓碑旋轉不止。隨即,那股熟悉的異香再次飄來,真娘的身影竟在火光中顯現出來!只見她依舊是當年的模樣,只是面色比從前更加蒼白,眼中含著淚光。
“公子……”真娘輕喚一聲,撲到他懷中。李章武緊緊抱住她,喜極而泣:“娘子,你終于來了!某好想你?。 倍讼鄵矶?,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良久,真娘才推開他,含淚笑道:“多謝公子不忘舊情,依言焚鞋,妾身方能感通幽冥,得此一見?!?/p>
李章武扶她坐下,見她身形更加虛幻,不禁憂心忡忡:“娘子,如今你我相見,可還有長聚之法?”真娘搖頭道:“不行了,妾身本已魂歸地府,因公子情深,焚鞋招魂,方能暫離冥界,與公子一敘。然陰陽界限森嚴,妾身不能久留,今夜便是最后一面了?!?/p>
李章武聞言,如遭雷擊,半晌才道:“既然如此,娘子可還有何心愿未了?某定當盡力完成。”真娘道:“妾身別無所求,唯愿公子此后善自珍重,另尋良緣,莫要為妾身耽誤了終身?!闭f罷,從袖中取出一個錦囊,道:“此乃妾身在地府求得的‘還魂香’,共有三炷。若公子他日有急難,點燃此香,妾身或能在幽冥之中為公子奔走一二?!?/p>
李章武接過錦囊,泣不成聲。真娘又取出一支玉簪,道:“此簪乃妾身生前所愛,今贈予公子,權作永別之禮。公子……多保重……”話音未落,身形已開始消散,那股異香也漸漸淡去。
“娘子!”李章武伸手去抓,卻只抓住一片虛無。他望著真娘消失的方向,長跪不起,直到東方發(fā)白,香燭燃盡,這才失魂落魄地離開?;氐介L安,他將玉簪與素帕、玉鐲、錦囊一同珍藏,從此更加沉默寡言,時常對著這些信物發(fā)呆。正是:“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p>
又過了一年,李章武因得罪權貴,被誣陷下獄,眼看就要問斬。獄中昏暗潮濕,他萬念俱灰,忽然想起真娘所贈的“還魂香”。他悄悄取出錦囊,見里面果然有三炷細如發(fā)絲的異香,散發(fā)著幽幽寒氣。他點燃一炷,心中默默禱祝:“真娘娘子,飛卿遭此大難,望娘子念及舊情,救某一命!”
香燃之后,獄卒忽然見牢中鬼影幢幢,竟嚇得癱倒在地。當晚,李章武夢見真娘前來,對他道:“公子勿憂,妾身已在地府狀告誣陷之人,又求冥吏查得公子陽壽未盡,此乃小人作祟。明日必有轉機。”說罷,飄然離去。
次日清晨,果然有圣旨下達,稱案情有誤,李章武被無罪釋放。原來,那誣陷他的權貴昨夜突然暴病身亡,死前大呼有鬼索命,官府重新審查,才發(fā)現是一場冤案。李章武出獄后,知是真娘相助,便在家中設了牌位,每日焚香祭拜。
此后,李章武雖得不死,卻看透了世態(tài)炎涼,再也無心仕途。他變賣了家產,來到華州,在真娘墓旁蓋了一間草廬,終日與古物為伴,守著這片竹林。每當月明之夜,他便取出真娘所贈的素帕、玉鐲、玉簪,對著墓碑訴說相思之苦。
一日,他在整理舊物時,發(fā)現真娘當年所贈的素帕上,竟隱隱現出字跡。他湊近細看,只見上面用血淚寫著一首詩:
“水不西歸月暫圓,令人感嘆古城邊。
蕭條明早分歧路,知更相逢何歲年?”
李章武讀罷,淚如雨下,知是真娘魂魄所書,表達離別之痛。他當即和詩一首,寫在素帕背面:
“石沉遼海闊,劍別楚天長。
會合知無日,離心滿夕陽。”
寫罷,他將素帕重新收好,來到真娘墓前,焚香禱告:“娘子,飛卿此生不娶,愿長伴娘子左右,直至老死。待某百年之后,定來黃泉相伴,再續(xù)前緣!”
從此,李章武在草廬中潛心著書,將自己一生所學寫成《古物記》一書,流傳后世。他終身未娶,與真娘的信物相伴,直至八十高齡,無疾而終。臨終前,他手握素帕,面帶微笑,仿佛看到真娘前來接他。
李章武死后,友人遵其遺愿,將他葬在真娘墓旁,兩座孤墳,相伴于竹林之下。后來,有人路過華州,見那片竹林中常有異香飄出,月夜之下,隱約可見一男一女對坐談心,知是李章武與真娘的魂魄仍在相伴。
此事傳到長安,文人墨客無不感嘆,中唐才子李景亮聽聞此事,深為李章武的癡情所動,便采擷傳聞,寫成《李章武傳》,流傳于世。書中道:“觀李生之遇,雖為鬼魅,然其情之深,義之重,勝于人間萬萬千。今之世人,多趨炎附勢,薄情寡義,反不如一鬼魂也!”
后人讀此傳,皆為李章武與王氏真娘的愛情所感動,有詩嘆曰:
“華州城外草萋萋,古墓寒煙鎖舊棲。
唯有癡情李公子,一生魂夢繞香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