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隆元年(公元960年)的冬夜,開封皇宮紫宸殿內(nèi)燭火通明。新登基的宋太祖趙匡胤卸下龍袍,只著一件明黃常服,負手立在殿中,望著御座后的《黃河萬里圖》出神。殿角銅爐中燃著上好的龍涎香,煙氣裊裊,卻驅(qū)不散他眉宇間的深重憂慮。
自陳橋驛黃袍加身以來,已過半年。這半年里,他親率大軍平定了李筠、李重進的叛亂,初步穩(wěn)固了政權(quán),可每當夜深人靜,他總會想起五代十國以來五十三年間,八姓十二君如同走馬燈般更迭的亂象。方才睡夢中,他又見到親兵將黃袍披在自己身上的情景,驚出一身冷汗——今日他能被部下?lián)砹榈?,他日若有手握重兵的將領(lǐng)效仿,這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豈不是又要落入他人之手?
“陛下還未安寢?”
殿門輕響,樞密使趙普悄然走入。他身著紫色官服,面容清癯,眼中卻閃爍著精明的光芒。自陳橋兵變起,他便是趙匡胤最得力的謀士,兩人名為君臣,私下輕同兄弟。
趙匡胤轉(zhuǎn)過身,示意他坐下,嘆道:“趙普啊,你說這天下,何時才能真正安穩(wěn)?”
趙普沉吟片刻,道:“自唐末以來,藩鎮(zhèn)強橫,武夫跋扈,此乃天下大亂之根源。今陛下代周建宋,若想長治久安,必先削奪藩鎮(zhèn)之權(quán),收歸中央?!?/p>
“話雖如此,”
趙匡胤走到趙普面前,低聲道,“可石守信、高懷德他們,都是朕當年的結(jié)義兄弟,跟著朕出生入死,如今若是驟然奪了他們的兵權(quán),只怕……”
他沒說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怕激起兵變。
趙普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陛下勿憂。臣有一策,可不動干戈,便收其兵柄?!?/p>
他湊近趙匡胤,附耳低語了幾句。
趙匡胤聽得連連點頭,眼中憂慮漸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釋然。他拍了拍趙普的肩膀,笑道:“還是你有辦法!就依你所言,明日便設宴?!?/p>
窗外,寒星閃爍,映照著皇宮琉璃瓦上未化的殘雪。一場決定大宋王朝命運的宴會,正在這寂靜的冬夜里悄然醞釀。
次日傍晚,皇宮后苑的太清樓張燈結(jié)彩,擺下了一桌豐盛的宴席。石守信、高懷德、王審琦、張令鐸等禁軍高級將領(lǐng)接到旨意,以為是太祖皇帝論功行賞,皆喜氣洋洋地前來赴宴。
眾人入席后,趙匡胤親自為每人斟酒,笑道:“今日無君臣之禮,只敘兄弟之情,諸位且放開了喝!”
他話音剛落,便有宮女上前獻舞,絲竹之聲隨之而起。
石守信端起酒杯,起身道:“臣等能有今日,全賴陛下提攜。臣敬陛下一杯,祝陛下萬歲萬萬歲!”
眾人紛紛起身,山呼萬歲,舉杯同飲。
趙匡胤哈哈一笑,與眾人碰杯,飲盡杯中酒。幾巡酒過,眾人已有了幾分醉意,氣氛越發(fā)熱烈。趙匡胤卻放下酒杯,長嘆一聲,臉上笑容盡斂。
“陛下為何長嘆?”
石守信察覺異樣,連忙問道。
趙匡胤看了眾人一眼,緩緩道:“諸位不知,朕雖為天子,卻不如做節(jié)度使時快活。這半年來,朕沒有一夜能安枕而臥??!”
眾人聞言大驚,連忙離席跪倒:“陛下何出此言?”
趙匡胤起身,走到眾人面前,親手將石守信扶起,又嘆了口氣:“這有何難猜?天子之位,誰不想要?”
石守信等人臉色煞白,額頭冷汗直冒,連連叩首:“臣等絕無此心,愿對天起誓!”
“朕自然信得過諸位,”
趙匡胤扶起眾人,語氣卻依舊沉重,“可你們的部下呢?若是有一天,他們也將黃袍披在你們身上,諸位又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