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這一年對于偏安江南的趙宋王朝來說,是驚魂未定后的喘息之年。金軍的馬蹄掠過長江,宋高宗趙構還在溫州海上晃悠,而在福建尤溪的一個普通家庭里,一個男嬰呱呱墜地。這孩子出生時,右眼角長有七顆黑痣,排列如北斗,他爹朱松覺得這娃日后定非池中之物,便給他取名為“熹”,字元晦——這便是日后的朱熹朱夫子。
朱熹的童年過得不算寬裕。他爹朱松本是個文官,可惜在朱熹十四歲時就病逝了,臨終前把兒子托付給三個好友:劉子羽、劉勉之、胡憲。這三位都是當時有名的儒士,尤其信奉二程(程顥、程頤)的理學。于是,小朱熹就跟著這幾位叔叔輩的人物讀書。據(jù)說他小時候特別愛琢磨事兒,剛會說話時,他爹指著天說:“這是天。”小朱熹立刻反問:“天之上是何物?”把他爹問得一愣——這孩子,天生就是搞哲學的料。
在諸位長輩的教導下,朱熹早早接觸了儒家經(jīng)典,尤其對《四書》(《大學》《中庸》《論語》《孟子》)下了苦功夫。但少年朱熹并非只鉆故紙堆,他對佛、道思想也很感興趣,十幾歲時還曾鉆研過禪宗佛學。這種廣泛涉獵的經(jīng)歷,為他日后構建龐大的理學體系大下了基礎。
紹興十八年(1148年),十八歲的朱熹參加科舉,居然一舉中第,考中了進士。這在當時算是少年得志,但朱熹卻沒把心思全放在官場。他當官之余,最愛干的事就是找各地的學者交流學問。當時二程的理學在南方已有傳播,但還沒形成系統(tǒng),朱熹便立志要做二程的“傳道人”。
朱熹的核心思想,用四個字概括就是——“格物致知”。但這四個字到底啥意思,別急,咱慢慢掰扯。
“格物”,按朱熹的解釋,就是“窮至事物之理”,說白了,就是研究萬事萬物的道理。“致知”,則是“推極吾之知識,欲其所知無不盡也”,就是把自己的知識推到極致,讓自己啥都明白。但這不是簡單的觀察事物,朱熹認為,每樣東西里都包含著“理”(宇宙的終極真理),人要通過“格物”來發(fā)現(xiàn)這個“理”。
舉個例子,比如你要“格”一張桌子,不是只看它是木頭做的、能放東西,而是要思考:這桌子為什么是這樣的形狀?它的“理”是什么?再延伸一下,世間萬物的“理”又有什么共同點?最后要明白,所有的“理”都源于一個最高的“理”,也就是“太極”。這聽起來有點玄乎,其實就像現(xiàn)在說的“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只不過朱熹把“本質”上升到了哲學高度,還和儒家的倫理道德掛上了鉤。
在倫理方面,朱熹提出了“存天理,滅人欲”。這話現(xiàn)在常被誤解,以為是壓制人性,其實朱熹的原意是:“天理”是符合儒家倫理的道德規(guī)范,比如“三綱五常”;“人欲”則是超出正常需求的欲望,比如貪婪、淫邪。他認為人要通過修養(yǎng),克制過度的欲望,遵循天理。當然,后來這話被某些人歪曲利用,那是后話了。
朱熹還特別重視教育,尤其是基礎教育。他編著了《四書章句集注》,把《四書》抬到了比《五經(jīng)》還高的地位,還寫了《童蒙須知》,教小孩子怎么穿衣、吃飯、讀書,講究“灑掃應對進退之節(jié)”。這些教材通俗易懂,很快就在民間流傳開了。
就在朱熹在福建埋頭搞學問的時候,在江西金溪(今屬江西撫州),另一位思想家也嶄露頭角。此人姓陸,名九淵,字子靜,因為曾在象山(今江西貴溪)講學,自號“象山居士”,后人稱他“陸象山”。
陸九淵比朱熹小九歲,兩人算是同一時代的人,但學問路子卻大相徑庭。陸九淵從小也愛琢磨事兒,據(jù)說他三四歲時就問他爹:“天地何所窮際?”把他爹也問住了——看來搞哲學的人小時候都愛問“終極問題”。
陸九淵的思想,核心是“心即理也”。啥意思呢?他認為“理”就在人的心里,不用向外去“格物”,只要“發(fā)明本心”,也就是反省自己,就能認識“理”。這和朱熹的“格物致知”正好相反:朱熹說要“向外求”,陸九淵說要“向內求”。
舉個例子,比如要明白“孝”的道理,朱熹說你得研究各種孝順的事例,總結出“孝”的“理”;陸九淵則說,你心里本來就知道什么是孝,只要問問自己的心就行了。陸九淵還提出“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把“心”和“宇宙”直接劃了等號,這想法夠大膽。
陸九淵的學問風格也和朱熹不同。朱熹講課喜歡引經(jīng)據(jù)典,條分縷析;陸九淵則擅長“啟發(fā)式教育”,常常通過談話、問答來點醒學生。他講課的時候,語言直白,感染力強,據(jù)說“聽者感動”,很多人不遠千里來聽他講學。
朱熹和陸九淵雖然學問觀點不同,但早年并沒有直接交鋒。直到乾道三年(1167年),朱熹聽說陸九淵兄弟陸九齡的學問不錯,便從福建跑到江西上饒的鵝湖寺,想跟他們交流交流。這一下,就引出了中國思想史上著名的“鵝湖之會”。
參加這次聚會的除了朱熹、陸九淵、陸九齡,還有不少當時的學者,差不多來了幾十號人。會議的主持人是江西學者呂祖謙,他本意是想調和朱、陸兩家的觀點,沒想到卻促成了一場激烈的辯論。
辯論的焦點,自然是“為學之方”——也就是做學問的方法。陸九齡先念了一首詩,表達他們的觀點:“孩提知愛長知欽,古圣相傳只此心。大抵有基方筑室,未聞無址忽成岑?!币馑际钦f,人天生就有仁愛、恭敬之心,這是做學問的基礎,就像蓋房子得有地基。
朱熹聽了,馬上和了一首:“舊學商量加邃密,新知培養(yǎng)轉深沉。卻愁說到無言處,不信人間有古今?!彼X得做學問得靠不斷積累舊知識,獲得新知識,不能只靠內心感悟,不然就會忽視歷史傳承。
陸九淵一看哥哥沒占上風,直接上陣,也念了一首詩:“墟墓興哀宗廟欽,斯人千古不磨心。涓流積至滄溟水,拳石崇成泰華岑。易簡工夫終久大,支離事業(yè)竟浮沉?!边@里“易簡工夫”指的是陸九淵的“發(fā)明本心”,“支離事業(yè)”則暗指朱熹的“格物致知”太繁瑣。
朱熹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了,“支離事業(yè)”?這不是說我搞的學問碎片化嗎?他立刻反駁:“你這‘易簡工夫’說得輕巧,可怎么保證你發(fā)明的‘本心’就是正確的‘理’呢?不通過格物窮理,很容易陷入主觀臆斷。”